“陆骁……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苏软的声音,像一根点燃了引线的火柴,被她小心翼翼地扔进了陆骁那片早已堆满干柴的荒原里。
轰!
陆骁感觉自己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停止了运转。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高大的身躯僵在原地,将苏软整个人笼罩在他骇人的阴影之下。
那双刚刚还翻涌着怒火和保护欲的深邃黑眸,此刻只剩下一种情绪——惊涛骇浪般的慌乱。
喜欢?
这个词,对于陆骁二十八年的人生来说,比“任务失败”还要陌生,还要致命。
他的世界里,只有服从、纪律、任务、荣誉、战友的鲜血和敌人的哀嚎。
“喜欢”这种轻飘飘、软绵绵的东西,是什么?
是能挡子弹,还是能拆炸弹?
可为什么,在听到这两个字从苏软那双微微红肿的、还带着哭腔的唇里吐出来时,他那颗被子弹打穿都眉头不皱一下的心脏,会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漏跳了整整一拍!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仰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睛因为刚哭过而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清澈又明亮。
那双眼睛里,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一丝丝的紧张和孤注一掷的期盼。
她在等他的答案。
陆骁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刚才被林薇薇气到爆炸时还要猛烈。
这不是愤怒。
是……是纯粹的,无处可逃的窘迫!
他,北战区赫赫有名的活阎王,特战旅的最高指挥官,竟然被一个女人的一个问题,问得方寸大乱,手足无措!
回答“是”?
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这比让他承认自己怕死还难!
回答“不是”?
他看着她那双写满期待的眸子,那两个字就像被鱼刺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
陆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想骂她胡说八道。
他想吼她异想天开。
可最后,在苏软那清澈见底的目光注视下,他所有的气焰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
陆骁猛地松开钳制着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狼狈地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看也不敢再看苏软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
“我去……我去看看夜间的巡逻岗!”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背影都写满了仓皇。
“砰!”
宿舍的门被他重重地甩上,发出一声巨响,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苏软被那巨大的关门声震得肩膀一抖,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跑了。
在全副武装的毒贩面前都面不改色的陆阎王,被她一个问题,吓跑了。
苏软的脸上,先是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
但随即,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唇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
最后,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像阴雨天里骤然绽放的阳光,灿烂得晃眼。
他虽然没回答。
但他这副落荒而逃的样子,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这个认知,像一颗最甜的糖,在她心里慢慢化开,甜得她整颗心都变得轻飘飘的。
……
这一晚,陆骁没有回来。
苏软哄着两个孩子睡下后,自己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小小的书桌前,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看着窗外。
军营的夜晚,和城市里完全不同。
没有霓虹闪烁,没有车水马龙。
只有远处探照灯投下的光柱,和操场上偶尔传来的几声口号。
过了晚上十点,熄灯号准时吹响,整个营区都陷入了一片沉寂和黑暗,只有几处营房还亮着零星的灯火。
苏软知道,陆骁的宿舍是特批可以晚熄灯的,因为他经常需要通宵研究作战方案。
可他今晚,会回来吗?
苏软心里没底。
她不担心别的,只担心他还在发烧的身体和那道狰狞的伤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软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等着。
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困,也不觉得无聊。
这四年,她已经习惯了等待。
只是以前,是绝望的、没有尽头的等待。
而现在,她的等待里,充满了安宁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
直到后半夜,窗外传来一阵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
苏软的心猛地一跳,立刻站了起来。
门把手转动,门被轻轻推开。
陆骁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作训背心,浑身都沾满了泥浆和汗水,短发上还滴着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剧烈运动后的灼热气息。
他显然是又去训练场上发泄那无处安放的精力了。
看到宿舍里亮着灯,还有坐在桌边,明显是在等他的苏软,陆骁的脚步一顿,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下意识地就想板起脸训人。
“谁让你……”
话还没说完,苏-软已经端着一个大碗,走到了他面前。
“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丝刚熬过夜的沙哑。
“饿了吧?我给你……煮了碗面。”
陆骁的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那个海碗上。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条上面,卧着两个煎得金灿灿的荷包蛋,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
卖相……实在不怎么样。
面条看起来有些煮过了,微微发胀,汤色也有些浑浊。
一看就是新手所为。
这是苏软除了番茄炒蛋之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厨艺”。
当年在国外,为了省钱,也为了让孩子们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家乡饭,她对着食谱,学了很久,才勉强学会了这道最简单的荷蛋面。
陆骁看着那碗面,沉默了。
他一天没吃东西,又在训练场上把自己往死里折腾了半宿,胃里早就空得在烧。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接过碗,走到桌边,坐下。
他高大的身躯,挤在小小的桌子前,显得有些滑稽。
宿舍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他吃面的声音。
吸溜——吸溜——
他吃得很快,也很用力,仿佛不是在吃面,而是在执行什么紧急任务。
苏软就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他,手心里全是汗。
她怕他不喜欢吃。
她怕他觉得难吃。
然而,陆骁却一口接一口,连头都没抬。
他把两个荷包蛋都吃了,把所有的面都吃完了,最后,甚至端起那个比他脸还大的海碗,仰起头,将剩下的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嗝……”
喝完,他还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然后,他将空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
但他这个行动,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苏软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陆骁用餐巾纸粗鲁地擦了擦嘴,站起身。
他看了一眼苏软,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一看就是熬了很久。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以后,”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生硬又霸道的调调,“别等我了。”
苏软的心,猛地一沉。
“我回来没个准点。”陆骁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又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秒就会被烫到一样。
“睡那么晚,对身体不好。”
他说完,也不等苏软回答,就拿着换洗衣物,径直走向了浴室。
苏软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他不是在赶她。
他是在……关心她。
用他那种独有的、别扭又生硬的方式。
苏软的唇角,再次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眼里的笑意,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
第二天。
苏软醒来时,身边的地铺已经空了。
陆骁又是一大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软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作风,倒也不觉得失落。
她起身,准备去给孩子们准备早餐。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床头柜时,却微微一愣。
柜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崭新的、军绿色的军用水壶。
就是部队里最常见的那种,老式的,铝制的,外面套着一个帆布套子。
水壶看起来很新,擦得锃亮。
苏软疑惑地拿了起来,感觉水壶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东西,而且还是温热的。
她拧开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浓郁的、甜丝丝又带着点辛辣的姜味,扑面而来。
是红糖姜茶。
苏-软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拂过,瞬间变得又软又热。
这个男人……
嘴上说着让她别等,不要她管。
身体却比谁都诚实。
他肯定是看她昨天脸色不好,又联想到她之前淋雨发烧,才特意给她准备的这个。
苏软抱着那个还带着余温的水壶,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而此时。
特战旅的旅长办公室里。
陆骁正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打印得整整齐齐的报告。
报告的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关于特战旅一大队队长陆骁同志与苏软同志的结婚申请报告》。
这是昨天政委亲自拿过来,拍在他桌子上的。
当时政委说,军区那边已经特批了,只要他签上字,交上去,民政部门就会立刻备案,他们的婚姻就具备了法律效力。
陆骁盯着报告末尾那个需要他亲笔签字的空白处,一夜未眠。
他那只握着钢笔、在战场上稳如磐石的手,第一次,感到了迟疑。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铃铃铃——!”
刺耳的铃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陆骁回过神,拿起电话。
“喂,我是陆骁。”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有些为难的女声。
“您好,是陆一和陆依依的家长,陆队长吗?我是咱们军区附属幼儿园的王老师。”
陆骁的眉头一蹙:“是我,有什么事?”
王老师的声音愈发为难:“是这样的,陆队长。孩子们的情况我们很同情,也愿意接收,但是……按照规定,办理正式的入园手续,需要提供户口本原件,来核实孩子的户籍信息和父母的婚姻状况……您看,这个……”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什么。
陆骁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那份结婚申请报告上。
户口。
婚姻状况。
这些他从未在意过的、属于普通人的东西,此刻,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在了他和他的孩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