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屯子西头,生产队长李建国家的土坯房里。
炉子烧得噼啪响,屋里弥漫着一股旱烟和炖白菜混合的味道。
李建国蹲在炕沿上抽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老婆王秀英在炕柜里翻腾,动作慌里慌张的,碰倒了一个搪瓷缸子。
“你轻点!”李建国低吼。
“我……我找不着啊。”王秀英声音发颤,“是不是你塞别处了?”
“就那儿!炕柜最底下,用油布包着的!”
王秀英又翻,终于摸到一个硬邦邦的包裹。
拿出来,油布已经发黄发脆,解开时掉下不少碎屑。
里面是一摞旧报纸。
最上面那张,日期是1965年8月。
报纸头版已经泛黄,边角破损,但中间那幅照片还算清晰。
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和一个穿碎花裙子的年轻姑娘并肩站着。
男人肩膀很宽,眉宇英挺,但神情严肃。
姑娘则笑靥如花,眼睛弯成月牙,一只手轻轻挽着男人的胳膊。
照片下面一行黑体字:军区青年将领江际野与钢琴家姜知同志订婚,郎才女貌,革命佳偶。
王秀英的手抖得厉害,报纸“哗啦”一声掉在炕上。
李建国一把抓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照片。
看了好半天,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真是她……”
他喃喃道,额头上冒出冷汗。
王秀英一屁股坐在炕上,脸白得跟纸一样:
“我就说……我就说当年看她面熟!可、可那时候她脸上都是伤,头发也剪得乱七八糟……谁想得到……”
李建国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尤其在那个“江际野”的名字上停了很久。
江阎王。
真的是那个江阎王。
“当年……”
王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
“当年咱们为了抢她带来的行李,还……还踢了她两脚……”
她说不下去了。
五年前那个雨夜,那辆吉普车扔下昏迷的姜知后绝尘而去。
李建国和王秀英打着手电筒出来看,看见地上躺着的女人虽然昏迷。
但身上那件呢子大衣料子很好,随身的小皮箱看着也值钱。
鬼使神差地,他们拿了。
大衣后来拆了给儿子改了小棉袄,皮箱卖了,里面的几本书和一支钢笔藏了起来。
女人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就顺水推舟,说她是在屯口晕倒的流浪女人,收留下来当劳力。
谁想到……
“完了。”
李建国颓然坐倒在炕上,手里的烟早就灭了也没察觉。
“这下全完了。江阎王要是知道咱们……”
“不会的!”
王秀英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
“他找不着!咱们就说她病死了!对,病死了!尸体……尸体扔后山了,让狼叼走了!”
“你当人家傻?”
李建国甩开她的手,眼睛通红。
“那是江阎王!他找了自己媳妇七年,能听你一句话就信了?”
“那、那怎么办……”
李建国盯着报纸上那张合影,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慢慢把报纸重新叠好,包回油布里。
“烧了。”他说。
“什么?”
“把这些,全烧了。”
李建国声音干涩。
“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从今天起,咱们从来没见过这张报纸,也不知道姜知青是谁。她就是屯里一个疯女人,带着野孩子,别的啥也不是。”
王秀英嘴唇哆嗦着,点了点头。
炉火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