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屯子彻底睡死过去,连狗都不叫了。
只有风声,呜呜地刮过屋顶。
羊圈里。
姜知青发着低烧,睡得很不安稳。
嘴里偶尔吐出几个听不清的音节。
糯糯睁着眼睛,听着母亲紊乱的呼吸声。
她没睡。
手里那块铁片,已经磨出了一段锋利的刃。
她用破布条缠住把手,握在手里试了试。
沉甸甸的。
小心地爬起来,她把铁片别在裤腰里。
裤子太松,用草绳扎了好几道才勉强挂住。
然后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木板缝往外看。
月光很亮,照在雪地上,反着幽幽的蓝光。
大队部在屯子中央,是一间比别的房子稍大些的土坯房。
白天那里有人干活、记工分,晚上就锁了门。
钥匙在李建国腰上挂着。
但糯糯知道,后墙有个窗户,插销坏了,一直没修。
她等这一刻等了好几天。
轻轻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噤,把棉袄裹紧,弯腰钻进雪夜里。
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尽量让声音轻一些。
从羊圈到大队部,要穿过大半个屯子。
路过王红霞家时,她听见屋里传来震天的鼾声,还有磨牙的声音。
地窖里那袋白面还在,老鼠又咬破了一点。
她加快脚步。
大队部到了。
后墙那扇窗户果然虚掩着,留着一条缝。糯糯踮起脚,手指刚能够到窗沿。
用力一推,窗户“嘎吱”一声开了,在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她屏住呼吸,等了很久。
没有动静。
双手扒住窗台,脚在墙上蹬了好几下,才吃力地翻进去。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一小片,勉强能看清轮廓。
靠墙是一排柜子,一张破桌子,地上堆着些麻袋和杂物。
空气里一股霉味和灰尘味。
糯糯跪在地上,开始翻找。
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但那天晚上在仓库外听到的话,像种子一样在她心里发了芽。
“画像像娘”。
肯定有画像,或者照片。
大队部是屯里放文件的地方,最可能有这些东西。
小手在灰尘里摸索。
打开一个抽屉,里面是些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
又打开一个,是些红头文件,她看不懂。
第三个抽屉锁着。
她转到桌子底下,在废纸堆里扒拉。
手指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抽出来,是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边角已经磨损了。
袋口没封,她小心地倒出里面的东西。
几份泛黄的表格,一些零散的纸片。
还有半张烧焦的照片。
糯糯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把照片凑到月光下。
照片只剩左半边,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人从火里抢出来的。
上面是一个年轻军官的半身像,军装笔挺,肩章清晰,眉眼英气逼人,但表情很严肃,甚至有些冷峻。
照片背景依稀能看出是某个礼堂。
她的手指颤抖着,翻到背面。
烧剩下的部分,还能辨认出几个字:
“……际野&知知,永远。”
字迹娟秀,用的是蓝色墨水,已经褪色了。
“际野……”
糯糯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江阎王。
江际野。
她盯着照片上那张脸,看了很久很久。
眼睛、鼻子、嘴唇……
她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这是爹吗?那个在找娘的人?
忽然,她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铁片在腰里硌着,但她感觉不到。
刚想从窗户爬出去,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是巡夜的人!
屯里虽然穷,但为了防止偷粮食,每晚会有两个光棍轮流巡夜。
糯糯浑身一僵,赶紧缩到桌子底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窗外停了一下。
她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
好在,脚步声又远了。
她等了一会儿,确定人走远了,才爬出来。
翻出窗户时,棉袄被窗钩刮了一下,“刺啦”撕开一道口子。
她也顾不上,跳下地就往回跑。
怀里那张照片,烫得像块火炭。
羊圈里,姜知青醒了。
不是自然醒的,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身子微微发抖。
“娘?”糯糯刚爬进来,看见母亲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扑过去,抱住母亲。
姜知青的皮肤滚烫,身子却在发抖。
糯糯想起怀里的照片,犹豫了一下,还是掏了出来。
也许……也许娘看到这个,能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