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
天快亮的时候,雪停了,天色透出一点灰白。
糯糯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冻得麻木,动一下都针扎似的疼。
她爬到坑边,扒着边缘往外看。
林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雪地上有杂乱的新鲜脚印,是昨晚李建国他们留下的,但没有靠近这个坑。
她缩回来,看着还在昏睡的母亲。
不能留在这里。
李建国他们白天肯定还会搜山。
得走,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怎么走?娘走不动。
糯糯在坑底转了一圈。
坑不大,底部积了厚厚的落叶,还有些枯藤蔓缠绕在坑壁上。
她眼睛一亮。
抓住一根比较粗的藤蔓,用力扯。
藤蔓很韧,扯不断。她用铁片去割,割了好几下,才割断一根。
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手早就冻僵了,握铁片都费劲。
割破的地方又裂开了,血把藤蔓染红了一截。
但她不停,一根接一根地割。
然后坐在地上,开始编。
她不会编复杂的东西,只记得以前看屯里人用柳条编筐,大概的样子。
两根粗的做骨架,细的横着缠,交叉,打结。
编得很丑,歪歪扭扭,松松垮垮。
但试了试,还算结实,能承重。
这是一个简陋的拖架,像雪橇,但更简单。
她把母亲小心地挪到拖架上,用剩下的藤蔓当绳子,把母亲的身体牢牢捆在架子上,免得滑落。
捆得很仔细,在肩膀、腰、腿的地方都绕了好几圈,打了死结。
做完这些,她已经累得眼前发黑,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开始收拾东西。
磨锋利的铁片,别回裤腰。
那半块糖,母亲只含了一会儿,还剩一点点,她用糖纸重新包好,揣进怀里。
照片的碎片,从贴身口袋里拿出来看看。
那片肩章的金星,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发亮。
她也仔细收好。
最后,她爬到坑边,抓住一根垂下来的藤蔓,脚蹬着坑壁,一点一点往上爬。
手掌早就磨烂了,每用力一次都钻心地疼。
爬了一半,没力气了,手一松,又滑下来,摔在落叶堆里。
她趴着喘气,歇了一会儿,又爬起来,继续爬。
第三次,终于爬了上去。
趴在坑边,冷风一吹,她打了个激灵,脑子清醒了一点。
她把那根当绳子的藤蔓牢牢系在旁边一棵小树上,另一头扔下坑。
然后自己顺着藤蔓滑下去,解开捆在树上的那头,把母亲连同拖架一起绑在藤蔓末端。
再爬上去,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往上拉。
拖架很沉,加上母亲的重量,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像在拉一座山。
她咬着牙,脚蹬着地面,身子往后仰,小脸憋得通红,手臂的骨头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掉。
一寸,两寸。
拖架慢慢升高,卡在坑沿,终于被拉了上来。
糯糯瘫倒在雪地里,浑身像散了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手腕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把雪染红了一小片。
她躺了一会儿,直到冷得受不了,才挣扎着爬起来。
解开藤蔓,她走到拖架前头,捡起提前准备好的另一根较长的藤蔓,绑在拖架前端,做成拉绳。
然后把绳子扛在瘦小的肩膀上,像一头小牛犊,弯下腰,往前拉。
拖架动了。
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很沉,非常沉。
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绳子勒进肩膀的皮肉里,火辣辣地疼。
脚踩在积雪里,陷得很深,拔出来都很费劲。
但她没停。
朝着南方,一步一步,往前挪。
林子很深,树很密,雪很厚。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她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个更沉重的身影。
在雪地上缓慢移动,身后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和一道深深的拖痕。
拖痕里,有星星点点的红色,是她的血。
远处,山梁上传来狼嚎,悠长,凄厉,在寂静的晨空里回荡。
糯糯停下脚步,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
狼嚎的方向,有几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树林的阴影里闪动。
她放下绳子,从裤腰里抽出那片铁片。
铁片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了,刃口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
握紧。
转过身,面对着狼嚎传来的方向,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
“狼来,”她对着空气,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