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阙从混沌中醒来,已是入夜。
他低咳着撑住床榻,慢慢支起身体,眼前昏黑,几乎无法视物。
腔子里的血气一股一股的往上翻滚,他拧了眉,强压半晌,到底还是喷了出来。
“咳……”
膝头一软,商阙踉跄着半跪在地上,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主子!”
混沌之中,有人将他扶起,“主子,您又毒发了!”
“那毒女白日就在,主子为何要避开?她定是有法子帮主子缓解毒发!”
商阙痛的蹙眉,借着来人支持才勉强靠回榻上,抬手抹去唇边血渍。
“丹青,不是让你在清风院那边当好差,无事不要过来吗?”
他冷的发抖,身上又染了血污,连半点内力都提不起来,经脉仿佛被冻住一般,宛若血肉僵死,埋骨地下。
“清风院那边……有点不对。”
丹青倒了茶,又点上灯,服侍商阕漱口:“小郡主与人起了冲突,姜三小姐为护着小郡主,动手伤了人。”
商阙赫然抬头,扬了扬声:“什么?”
这时候目力已经慢慢恢复,模糊着能看清些光影,他虚弱的按着胸口,“帮我打些水,我换件衣裳。”
丹青行礼应下,随即就转身出去了。
借着烛火,商阙现下已经能看清四下光景,以及身上沾染的血污。
他撑起身体,将脏掉的衣物脱下来,换了一件厚实的衣袍,揉了揉突突乱跳的额角,抬步转去前厅。
屋顶已经修好了,就是茶案上——
抬手拎起那只没底儿的茶壶,商阕发觉自己刚刚胸腔里平复下来的血气又在不停翻涌。
那个丫头……闯祸精的名头,果真是名不虚传。
又想起初初将人救出来的时候,那丫头乌漆漆的小脸满是灶灰,活像只钻灶台的花猫,唯独一双眼黑白分明,亮的惊人。
世家贵女,落到那种田地数载,还能维持如此心性,也是豁达又难得。
为着她的名誉着想,姜家当年出的那桩事,一直对外宣称姜止命中有劫,需得养在乡下才能避过去,也不曾宣扬过他二人相识。
倒是姜太傅对他感激不尽,每每遇上,言辞都多是倾向他的,也是谢他救下自家小女。
丹青打水回来,商阕便拧了帕子净面,顺便将身上的血渍清洗干净。
“清风院出了什么事?”
丹青是她的人,入女学当差,也是为了给他盯着众贵女的动静,看看那边……究竟是什么人藏匿其中。
“好像是贵女们为了争什么而吵闹,最后闹成一团,拉都拉不开。”
商阙无语片刻,起身打理衣袍:“谁先动的手?”
“我瞧的分明,是小郡主先动的手,可……好像是有人故意激怒她。”
商阙侧头,眸光一闪。
“我去看看。”
清风院是贵女们住处,男子不便入内,可深更半夜出了这种事情,还是得去容律堂分辨一二。
月明星稀,容律堂一片肃静,堂外乌鸦成群飞过,叫声听的人心揪。
苏霁禾有些怕,一个劲往姜止身后躲,小声咕囔:“阿止……那叫人好吓人,我听说,乌鸦是可以吃人的!”
姜止安抚的拍拍她,“没事没事,别怕,你听的那些话本子都是民间编造来哄人的,根本没有那回事。”
女学的掌院是从宫里头出来的,也是书香门户,做过司礼女官,在如今的皇后娘娘眼前伺候过,后来嫁了人,亦是官眷,如今年岁渐长,被聘入此处,做了掌院。
她一一盘问过手底下婢子,确定是苏霁禾先行动手,遂派人知会了长公主。
“小郡主身份尊贵,并非我等臣子可以处罚,还得等长公主消息。”
杨纤月在对面捂着脸哭,直嚷着没脸见人。
露出的半张脸上赫然多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距离这样远,都能够看出清晰的肿起,足以说明力道之大。
值守女医来的很快,在给杨纤月看伤,还有几位被卷入其中的贵女也有些轻微擦伤,可都没有多话,偶尔私下里窃窃低语。
姜止目光从人群里精准的寻到自家四妹妹,饶有兴致的摸了摸下颌,一时半会也实在没想起来上辈子跟她有关的记忆。
姜羽瑟作为庶女,上辈子委实没什么存在感,她跟来女学,也并不曾与姜止在一处,反倒是结交了其他贵女。
姜止虽不跟哥哥姐姐一样不喜欢她,但也实在谈不上什么喜欢,交好更不可能,她能有自己的造化,好坏是自己挣的,与姜止也没什么关系。
但这一回——
她怎么觉得今天这一桩事,跟姜羽瑟脱不开关系呢?
瘦弱的女孩缩在人群里,眼神怯怯,像小鹿一样,没什么攻击性,但方才她似乎一直是在杨纤月身后的。
她出现在姜止视线里的时候,好像就是跟着杨纤月那一群人的。
姜止眯了眯眼,陷入思索。
传话的女使回来,屈身行过礼,声音清朗,四下皆足以听见:“长公主殿下回话,既是入学,小郡主与各位皆是同窗,并无身份之别,若有错处,当一视同仁,掌院按规矩罚了便是,不必上禀。”
苏霁禾一听,嫩生生的脸就皱了起来,委屈巴巴的望着姜止,眼泪在眼眶里转呀转,“对不起啊……阿止,连累你了。”
按着规矩,动手的皆要挨罚。
其余贵女都藏着手臂伤处,失口否认自己动过手的事,可苏霁禾和姜止却是跑不了的。
掌院看着她们两个,“小郡主、姜三小姐,动手之人,每人二十手板,你们二人可有异议?”
苏霁禾往前一步,将姜止护在身后,一脸的视死如归:“是我的过错,不关阿止的事,我可以挨四十手板,你们不要碰阿止!”
姜止微微侧头,有些讶然。
这个小郡主……倒是满腔赤诚。
她笑着摇摇头,拍拍苏霁禾,刚想要说点什么,就听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商大人到了。”
入内之人,玄袍覆身,肩头还加了大氅。
这才堪堪秋末,他穿的比寻常人厚实的多,面容淡白,端步而来,风姿极盛,却又带着令人畏惧的气势。
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