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05:40:05

金鼎大厦那一夜的鸡飞狗跳,最终以周总硬着头皮、顶着董金鼎能杀人的目光,递上了一份语焉不详、重点强调“已初步遏制异常现象、正全力追查历史根源”的汇报而暂时告一段落。我那“踹门救场”的英姿(或者说暴徒行径)自然也被摄像头记录在案,董金鼎没直接报警把我抓起来,估计是周总那张能把死人说话的嘴,以及我那“土法宝”暂时镇住场面的效果起了作用。

当然,尾款是别想了,周总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不过我也没指望那点钱,我真正在意的是线索——红星纺织厂、楼塌、红裙女工、孩童。

这些关键词像钩子,牢牢钩住了我的神经。直觉告诉我,金鼎大厦的“电子鬼”,其怨念核心就在这些碎片背后。不挖出当年的真相,就算我用“镇器”残片把整栋楼的电子设备都屏蔽成砖头,那股怨气也会以别的形式冒出来,说不定更凶。

接下来的几天,我白天继续在星璇科技的仓库里扮演“反思型工程师”,晚上则化身都市考古学家,开始在浩如烟海的故纸堆和网络遗迹里,搜寻关于“红星纺织厂”的一切。

九十年代初的国企改制浪潮,让无数像红星这样的老厂轰然倒塌,档案散佚,人员流散,想要找到具体的事故记录,难于登天。我泡在市图书馆那散发着樟脑丸和灰尘味道的地方文献阅览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旧报纸合订本、地方志、工业年鉴。

“红星纺织厂”的名字倒是不难找,作为当年区里的利税大户,经常出现在各种表彰报道和会议新闻里。但关于其倒闭的过程,往往只有“经营不善”、“改制转型”等寥寥数语,语焉不详。至于事故?更是讳莫如深。

就在我快要被泛黄的纸页和枯燥的文字磨掉最后一点耐心时,在一本1992年的《申正工人报》合订本里,一篇不起眼的、位于中缝位置的“简讯”引起了我的注意。

标题是《安全生产警钟长鸣,我市召开重点企业安全工作会议》。内容无非是领导讲话、会议要求之类的官样文章。但在列举“近期需引以为戒的隐患”时,提到了一句:“……部分老旧厂房结构安全堪忧,如红星纺织厂三号车间,经初步检测存在承重隐患,需尽快安排加固或搬迁……”

三号车间?承重隐患?时间是1992年夏。

这会不会就是后来事故的伏笔?

我立刻往前、往后翻找,希望能找到关于“三号车间”后续的报道。但没有。任何关于红星纺织厂“事故”、“倒塌”、“伤亡”的新闻,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了。

官方途径看来是堵死了。我开始尝试从侧面切入。利用图书馆的公共电脑(网速慢得令人发指),在一些本地的老论坛、贴吧的怀旧板块里潜水,用模糊的关键词搜索。在某个几乎被遗忘的、讨论“消失的老厂”的帖子里,我看到了一条几年前的回复:

“红星厂啊,记得,我姨妈以前就在那儿上班。好像就是九三年还是九四年出过大事,三号车间塌了一部分,压死了人,具体死了几个不清楚,反正后来厂子就彻底不行了,没多久就拆了。唉,那时候……”

回复者ID是一串数字,早已不活跃。我尝试私信,石沉大海。

九三年或九四年?时间对得上!压死了人!

我精神一振,但这点信息还是太模糊。我需要更具体的:死者信息,尤其是,有没有穿红裙子的女工?有没有……孩童在场?

孩童……纺织厂车间里怎么会有孩童?除非是厂办托儿所?或者职工带孩子上班?

我忽然想起,在老报纸上看到过红星纺织厂的一些劳模表彰照片,背景里似乎有“职工子弟幼儿园”的牌子。赶紧回去翻找,果然在一张1991年“六一”儿童节的报道配图里,看到了红星纺织厂幼儿园孩子们表演节目的画面。幼儿园的位置,就在厂区生活区,离生产车间不算远,但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如果车间倒塌,冲击波或者飞溅的杂物,会不会波及到幼儿园?

这个念头让我后背一凉。

在图书馆泡到闭馆铃声响起,我也只收获了这点零碎拼图。线索似乎又断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还没开门,就看见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塑料袋很普通,就是街边小吃店常用的那种,里面似乎装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又来?我心头一凛,先谨慎地检查了一下周围,没发现异常。然后戴上手套(工具箱常备),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取下来。

打开,里面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档案袋表面没有任何标记,封口用棉线缠绕着。

我回到屋里,锁好门,将档案袋放在桌上,用工具小心地挑开棉线。

里面是一摞复印材料。纸张质量参差不齐,有些是模糊的油印件,有些是复印自泛黄纸张的复印件,还有些像是从什么记录本上直接撕下来的。

最上面是一份名单,标题是《红星纺织厂三号车间“7·24”事故部分伤亡及失踪人员情况(内部整理)》。

7月24日!1993年7月24日!

我的心猛地一跳,赶紧往下看。

名单列了十几个人名,后面跟着工号、车间、班组,以及简单的“已确认死亡”、“重伤”、“轻伤”、“失踪”标注。其中,“失踪”一栏里,赫然有三个名字!

而在名单末尾,用红笔(复印后呈暗褐色)潦草地补充了一行小字:“另,厂幼儿园当日因暑期维修,临时借用三号车间旁仓库存放部分教具,事故时有两名值班保育员及五名因家长加班暂留园内的幼儿在库房内,均……情况未明。”

幼儿!五名!情况未明!

我手指有些发抖,翻到下一页。是一些零散的事故现场记录片段,字迹潦草,语焉不详,充满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措辞:“……积极开展救援……尽力减少损失……做好家属安抚工作……”但通篇没有具体的死亡人数和细节。

再往下,是几份泛黄的“困难补助申请”复印件,申请人都是红星厂的职工家属,理由均是“家中顶梁柱在事故中不幸遇难/重伤,生活困难”。在这些申请表里,我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与失踪名单和伤亡名单能对上。

其中一份申请格外引人注目。申请人是一位老母亲,为她的儿子和儿媳申请补助。儿子是机修工,在事故中“重伤致残”,儿媳是档车工,名字后面跟着的标注是——“失踪,疑在事故中心区域,遗留工号牌及……红色连衣裙碎片。”

红色连衣裙碎片!

我呼吸一窒。找到了!穿红裙子的女工!

继续翻看。最后几页材料,像是从什么调查笔记或私人日记里摘抄的,内容更加隐晦,充满了暗示和未尽的疑惑:

“……现场清理极其匆忙,部分区域未彻底搜寻……上级指示‘尽快恢复生产秩序’……家属情绪激动,要求彻查建筑质量问题及违规使用危房……赔偿协议签署过程存在诸多疑点,部分家属后续搬迁或失去联系……”

“……幼儿园仓库位置紧邻倒塌主梁,救援难度极大,后期以‘防止二次坍塌’为由封锁……那五个孩子的名字,始终未出现在任何公开名单中……”

“……有传言,事发前几日,曾有人看到非厂区人员夜间在车间及幼儿园附近逗留……但无人深究……”

材料到此为止。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房间里空调的冷气格外刺骨。这些零碎的材料,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勉强拼凑出一幅令人发指的画面:1993年7月24日,红星纺织厂存在隐患的三号车间发生部分坍塌,造成人员伤亡。而紧邻的、临时存放教具的幼儿园仓库也被波及,至少有两名保育员和五名幼儿被困,甚至可能遇难,但他们的信息被有意无意地掩盖、模糊处理了。一名穿红裙子的女档车工失踪,疑在事故中心。事故处理过程中存在诸多疑点,甚至可能有外部力量介入。

这是一起被掩埋的惨剧,可能涉及违规、瞒报,甚至……更黑暗的东西。

而金鼎集团,在十年后,在这片浸透着鲜血和冤屈的土地上,建起了象征着财富和成功的摩天大楼。那些枉死的魂魄,他们的怨念和痛苦,并未随着厂房的拆除而消散,反而可能被大楼的地基、遗留的管线所束缚、积压,最终在某种外力(比如鑫隆宿舍楼那种法阵的原理?)的刺激或引导下,以这种“电子灵异”的方式爆发出来,试图向后来者控诉、警示,或者……复仇。

那个给我送来档案袋的神秘人,是谁?他(或她)怎么会有这些内部材料?是当年的知情者?遇难者家属?还是……那个幕后势力的对立面?

我把材料重新装好,手心里全是冷汗。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这不只是简单的闹鬼,这牵扯到可能的人祸、瞒报、甚至更严重的黑幕。

我一个只想用科学仪器抓抓鬼、顺便赚点外快的半吊子“道长”,真的有能力,有资格卷入这种事情吗?

但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阴阳对讲机”里传来的那些破碎、绝望的呼救声,浮现出那五个“情况未明”的幼儿,浮现出那块染血的红色连衣裙碎片。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去他妈的资格。

既然撞见了,既然那些声音选择了我这个蹩脚的“接收器”,既然老娘舅把“镇器”残片送到了我手上……

这闲事,我管了。

管它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人祸黑幕。

道长我这次,要当一回“刨根问底”的揭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