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06:01:47

死寂。

手术室内的时间仿佛被那声“叮”的轻响凝固了。只有生命监护仪重新规律的滴滴声,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证明着金属台上那具刚刚还被死神攥在手里的躯体,正在缓慢而顽强地夺回生机。

苏砚站在手术台边,垂着眼,看着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指尖。不是恐惧,而是过度专注和体力透支后的生理性战栗。这具Omega身体太弱了,仅仅是完成这样一场在原来世界或许不算最复杂、但在此刻条件极端简陋、环境极端压迫下的手术,就已经逼近极限。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后背的手术服也湿冷地贴在皮肤上。

空气里,那股暴烈如岩浆、冷硬如钢铁的Alpha信息素,并未完全消失,但它内部那股疯狂撕扯、即将爆裂的“噪音”已经平息下去,变成了一种沉重的、缓慢流动的、仿佛蛰伏巨兽般的压迫感。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消毒水味,以及一种极淡的、来自于苏砚自身却连他自己都几乎闻不到的“雪后松针”般的清冽气息。

手术室外,隔着全频段物理隔音屏障,却是一片压抑的沸腾。

所有被清场出来的医官、护士、警卫,甚至包括那几名跟随顾凛死里逃生的亲卫士兵,都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闪烁着“手术中”红光标识的金属门。空气里残留的恐怖精神力威压让他们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

“他……那个Omega……真的进去了?”一个年轻护士喃喃道。

“进去了,门关上了。”眼镜Beta医官,此刻脸色比苏砚还要苍白,他扶了扶歪掉的眼镜,手抖得厉害,“他……他说的那些术语……开放性颅脑……血脑屏障……他怎么会……”

“古老的手工器械……他用了那些‘古董’!”另一个医官声音发干,“我看到了,他下刀的方式……快、准、稳得可怕,没有丝毫犹豫。那不是学院派的路子,甚至不是现代战地医学的路数……那是……失传了很久的纯手工精细外科技法!”

“统帅的生命体征……”有人看向连接着手术室内监护仪的外部显示屏,上面原本剧烈波动的曲线已经趋于平缓,几个危险的红标参数正在缓缓回落至黄色甚至绿色区域。“稳住了!真的稳住了!天啊……”

几名满身血污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以及更深沉的震撼。他们是最清楚顾凛伤势有多重、精神力暴动有多可怕的人。在穿梭机坠毁前,统帅已经几乎失去人形,如同一头被囚禁在自身力量牢笼里的困兽。他们都做好了陪葬的准备。

可现在,一个被军校退学、信息素淡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Omega,用一套看起来像博物馆展品的手术工具,把他们从地狱门口拽了回来?

“他是谁?”脸上带血的上尉哑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向眼镜医官。

医官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调出刚刚苏砚签字的记录:“林、林砚……原帝国第三军事医学院Omega分院学生,因操作失误导致模拟病人死亡,被勒令退学……精神力F,信息素E-……今天早上因服用过量抑制剂自杀未遂,被送来急救……”

这份履历,与刚才手术室里那个冷静下令、执刀如神的身影,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反差。

上尉的眉头死死拧紧。操作失误导致模拟病人死亡?一个能在统帅那般暴动的精神力场中心稳定操作、完成高难度开颅清创和神经修复的人,会犯下导致模拟体“死亡”的低级错误?

疑窦丛生。

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

“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上尉转身,面对所有在场人员,眼神恢复了属于军人的冷硬和威慑,“列为帝国最高军事机密。在统帅苏醒并下达明确指令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一个字,包括你们的直属上级。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

冰冷的话语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纷纷低头应是。

就在这时,手术室门上的红光熄灭了。

轻微的泄气声后,厚重的金属门向一侧滑开。

浓烈的血腥味和残留的Alpha信息素率先涌出,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苏砚已经脱下了沾满血污的手术服和手套,只穿着里面那套粗糙的病号服。脸色比进去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脚步虚浮,需要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但他抬起眼看向众人的那一刻,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手术成功后的欣喜或自得,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依旧清晰的、不容侵犯的冷静。

“手术暂时结束。颅骨碎片清除,出血点控制,受损脑膜修补,初步神经毒素隔离完成。胸腔引流管已留置,血气胸缓解。体外循环备用,未启用。”他的声音沙哑,语速平稳,像是在做最常规的术后汇报,“病人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尚未脱离危险期。精神力暴动源头被物理手段暂时隔离,但根本问题未解决,随时可能再次爆发。需要绝对静养,持续监护,并使用特制的神经镇静药物——我写个配方。”

他看向那个眼镜医官,后者几乎是下意识地立正,拿出随身记录板。

苏砚接过电子笔,手指还有些抖,但写下的分子式和配比却清晰精准,其中几种药物的组合方式让那医官看得眼皮直跳——大胆,诡异,但细想之下又契合病理。

写完,他将记录板递回。“按这个准备,静脉滴注,速度严格控制。另外,病人需要无菌隔离,至少二十四小时内,除必要医疗人员,任何人不得进入,尤其是其他Alpha。”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点,“他的精神力场极不稳定,任何外源性Alpha信息素刺激都可能成为再次引爆的导火索。”

“是……是!”医官连忙应下,看向苏砚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惶恐。

苏砚没再看他,目光转向那几名士兵。“你们身上有他的信息素残留,也暂时不要靠近。找地方清洗,换装。”

“明白!”上尉立刻行礼,态度恭敬,“医师,那统帅他……”

“能不能活下来,看他自己的意志力,和接下来二十四小时的护理。”苏砚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能做的,已经做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装着简陋个人物品的布袋和那个至关重要的金属工具盒,抱在怀里,然后拖着沉重虚浮的步伐,朝着走廊另一端——应该是出口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精神的高度集中和体力的严重透支,让这具本就孱弱的身体发出了抗议的哀鸣。视线开始模糊,耳鸣再次出现。

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

苏砚凭借意志力强撑着,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或敬畏、或好奇、或复杂难言的目光。

他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他救了人,履行了医者的天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和这个身份显然麻烦到极点、力量也危险到极点的Alpha统帅有任何进一步的牵扯。直觉告诉他,离得越远越好。

然而,他的脚步在即将触及通往外部通道的感应门前时,停了下来。

不是他自己想停。

而是两排穿着黑色制式军服、气息精悍冷肃的士兵,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堵住了所有去路。他们身上散发着训练有素的Beta气息,眼神锐利如鹰,动作整齐划一,显然不是医疗站的普通警卫。

一个穿着笔挺墨绿色军装、肩章显示为上校军衔的高大男人,从士兵后方走了出来。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面容冷峻,目光如炬,先是在苏砚身上扫了一眼,那眼神带着审视和评估,压力十足。然后,他转向那名脸上带血的上尉。

“罗安上尉,汇报情况。”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陆副官!”罗安上尉立刻挺直脊背,快速而简洁地汇报了情况,重点强调了苏砚的手术和顾凛当前的状态。

被称为陆副官的男人,顾凛的副官陆枭,听完汇报,脸上波澜不惊,但眼神深处却闪过极细微的震动。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砚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

“林砚……医师。”陆枭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感谢你对统帅的救治。你的医术,令人惊叹。”

苏砚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的态度看似客气,但那句“医师”的称呼,以及周围士兵隐隐形成的包围态势,都透着不容拒绝的控制感。

“分内之事。”苏砚简短地回答,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既然统帅已无性命之忧,后续护理医疗站可以完成。我另有私事,不便久留。”

“私事?”陆枭向前走了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更强了,“恐怕要暂时搁置了,林医师。统帅重伤,事关帝国安危。在统帅苏醒并亲自确认之前,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员,都需要配合调查,并接受保护性管控。”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砚苍白的脸上,“尤其是你,林医师。你是唯一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稳定统帅伤势的人,你的安全,现在具有最高优先级。同时,关于你的身份、背景,以及今天所展现的……远超记录的医术,也需要进一步核实。”

保护性管控?核实?

苏砚几乎想冷笑。说得好听,不过是变相的软禁和控制。

“我只是一个被退学的学生,偶然在场,做了任何有能力的医者都会做的事。”苏砚直视着陆枭,尽管身体疲惫欲死,但眼神依旧清冽,“我没有义务接受所谓的‘管控’。法律赋予Omega的基本人身自由权,我记得并没有被废除。”

陆枭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Omega的反应,冷静得不像话,甚至敢用法律来反驳他。这更印证了他的不寻常。

“非常时期,非常措施,林医师。”陆枭的语气强硬起来,“统帅的安危高于一切个人权利。这是军令。”他挥了挥手,“带林医师去准备好的休息室。提供一切必要物资,满足一切合理需求,但未经允许,不得离开指定区域,不得与外界进行任何通讯。派专人看护……不,是保护。”

“是!”两名士兵上前,动作虽不粗暴,但态度坚决。

苏砚握紧了怀中的金属工具盒,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反抗是徒劳的,这具身体的状态和眼前的局势,都不允许。他深深看了一眼陆枭,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久经沙场的陆副官心头莫名一跳。

他没有再说话,任由士兵“护送”着,转向了与出口相反的方向。

走廊依旧冰冷,舷窗外的星空冷漠地旋转着。苏砚被带进了一个宽敞却空旷的房间,有床,有简单的桌椅,有独立的清洁间,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观景窗。门在身后无声关闭,落锁的轻微“咔嚓”声清晰可闻。

房间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苏砚走到床边,将工具盒和布袋轻轻放下,然后慢慢坐在了床沿上。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眩晕瞬间将他吞没。他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穿越,险死还生,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然后是……失去自由。

果然,麻烦还是来了。而且,是巨大的麻烦。

那个叫顾凛的Alpha元帅……苏砚回想起手术时感受到的那股狂暴无匹的精神力量,以及最后时刻那双猛然睁开、如同熔金般锁定他的眼睛。那绝对不是一个会轻易放过“所有物”的人。尤其当这个“所有物”,恰好能缓解他致命的痛苦时。

他的信息素……苏砚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手腕。依旧是什么都闻不到,或者说,淡薄到连自己都难以察觉。但手术时,顾凛信息素中那股疯狂因子的平息,确实是在他的信息素(尽管微弱)弥散开后发生的。还有那个神秘的“声音”……

【检测到高维生命体‘灵魂’适配……】

【检测到宿主强烈生存意志……】

【检测到目标‘顾凛’极端状态,符合‘特殊医疗干预’触发条件……】

【临时权限激活:信息素靶向调控(微幅)、精神力场稳定光环(微幅)。消耗:宿主基础精神力储备。】

【任务发布:确保目标‘顾凛’存活(时限:24小时)。初步奖励:未知。】

那声音机械而突兀,在他决定动手救人的瞬间,直接响在脑海深处。随后,他便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清凉感从自己体内散发出去,极其精准地中和、抚平了顾凛信息素中最暴戾的那部分,并且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微弱的、帮助他抵抗精神力场干扰的“平静区域”。

这不是这具身体原有的能力。是那个“声音”赋予的临时权限?还是他穿越带来的某种变异?

系统?任务?确保顾凛存活?

苏砚的眉头紧锁。他不喜欢这种被无形之物操控的感觉,更不喜欢那个所谓的“任务”。但不可否认,那点临时权限,或许是他刚才能在顾凛的精神力暴动中心完成手术的关键因素之一。

现在,任务时限是24小时,顾凛还未完全脱离危险。而他,已经被囚禁在这里。

那个“声音”再未出现,仿佛只是一次性的触发。

苏砚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冰冷的金属纹路。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身份可能被调查,医术无法解释,还有那个神秘的“系统”或“声音”……危机四伏。

但,也并非全无筹码。

他救了顾凛,这是事实。他的医术,是对方目前急需的。那个所谓的“信息素安抚”效果,恐怕更是对方绝不会放手的理由。

被动囚禁,还是……主动谋取一线生机。

苏砚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片刻。然后,他需

苏砚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片刻。然后,他需要更仔细地梳理原主的记忆,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尤其是……关于精神力、信息素,以及帝国权力结构的规则。

顾凛……

这个名字,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与他紧密相连,无法摆脱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前,门外似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紧接着,是几乎低不可闻的对话声。

“……信息素采样分析结果出来了……”

“……无法完全解析……有罕见的镇定成分……与统帅信息素暴动因子显示极高亲和度……疑似‘特异性安抚型’……”

“……封锁所有数据……列为绝密……”

“……等他醒来……”

声音渐渐远去。

苏砚在黑暗中,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果然。

囚徒与医生,猎物与猎手。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