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9 06:03:38

沉默在静室里发酵,带着刚才试探留下的余温。苏砚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跳跃的数据上,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出稳定的节奏,试图用理性的分析覆盖掉皮肤上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和温度。

全息模型上,那片被激活的“死水”区域稳定地荡漾着良性的能量涟漪。但苏砚注意到,当他的测试频率偏离顾凛指出的最佳参数,哪怕只有微小的误差,涟漪就会立刻减弱甚至消失,区域重新变得沉寂。

这验证了顾凛对自身精神世界惊人的掌控力,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如此精密的“阀门”调控,是否意味着顾凛精神系统的“僵化”程度远超预期?每一个“节点”都像上了锁,需要特定的“钥匙”(精确的能量频率)才能打开,这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全面失控,但也让系统失去了应有的柔韧性和自我调节能力。就像一个过度依赖外部指令的精密仪器,一旦某个关键指令错误或缺失,就可能引发连锁崩溃。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常规的“疏导”和“安抚”效果有限——它们更像是试图用温和的水流冲刷生锈的阀门,而顾凛需要的,可能是一把能精准匹配锁芯、并能适度“润滑”其内部结构的“钥匙”。

那把“钥匙”,就是自己那特殊的信息素频率吗?还是说,需要更深层次的东西?

苏砚正陷入沉思,顾凛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寂静,但并非对他说话。

“陆枭。”顾凛对着空气唤道。

静室的通讯系统立刻接通,陆枭的声音传来:“统帅。”

“‘黑石’项目的分析报告出来了吗?”顾凛的语气恢复了统帅的公事公办,冷硬而简洁。

“刚刚收到初步报告,已加密传输至您的主终端。核心结论是,那批药剂中的不明增效剂,与七年前帝国科学院某个被废弃的‘精神力潜能催化’秘密研究项目中的一种实验性化合物高度同源。该项目因造成多名志愿者精神崩溃而被永久封存,所有资料本应销毁。”陆枭的声音平稳,但内容却令人心惊。

七年前的秘密项目?被废弃的违禁化合物?

苏砚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但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并未停下,只是将听觉敏锐度调到了最高。

“源头查到了吗?”顾凛问。

“化合物本身的合成路径很复杂,但其中一种关键前体物质,只在第三星域的‘灰烬’实验室有生产记录。该实验室三年前因违规操作发生爆炸,负责人失踪,大部分记录损毁。我们正在追溯爆炸前的物资流向,但……线索很模糊,有被刻意清理的痕迹。”陆枭汇报。

“‘灰烬’实验室……”顾凛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和埃文斯团队有交集吗?”

“公开记录没有。但埃文斯主任在七年前,曾作为外部顾问,短暂参与过那个被废弃的‘潜能催化’项目的初期评审。”陆枭顿了顿,“另外,我们监控到,埃文斯主任的私人通讯频道,在药剂事件曝光后的第二天,与一个经过多次加密转接的未知信号有过一次极短暂的接触,内容无法破译。”

静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陆枭汇报时留下的、冰冷的余音在回荡。

顾凛没有立刻回应。苏砚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背上,带着审视和思量。

“继续查。盯紧埃文斯,还有医疗站所有可能接触过标准药剂的环节。”顾凛最终下令,声音低沉,“另外,关于林医师的安全级别,提到最高。没有我的直接授权,任何试图探查或接近他研究区域的行为,视为敌对,可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明白。”陆枭干脆利落地应下,通讯切断。

静室又恢复了只有仪器声响的寂静。

苏砚的心却无法平静。顾凛当着他的面谈论如此机密且危险的事情,是毫不设防?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信任展示与捆绑?那批药剂果然牵扯极深,甚至可能追溯到七年前的隐秘研究,而埃文斯的嫌疑正在无限放大。

顾凛将他的安全级别提到最高,并赋予陆枭“一切必要措施”的权力,这既是保护,也是宣告——他苏砚,现在是顾凛最看重、也最不容有失的“资产”之一。

这感觉复杂而沉重。

“你都听到了。”顾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砚停下敲击,转过身,面对顾凛。他点了点头,没有假装没听见。“听起来,麻烦很大。”

“不是麻烦,”顾凛纠正道,熔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幽深,“是战争。一场早就开始,只是现在才浮出水面的战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静室有一面单向透明窗,对着内部庭院),背对着苏砚,“有人想用药物控制我,或者让我‘安静’地变得更糟。而你,林砚,你可能是他们计划里……最大的变数,也可能是他们下一个要清除的目标。”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话语里的血腥味却浓得化不开。

苏砚走到他身边几步远,也望向窗外。夜色下的庭院静谧安宁,与静室内谈论的阴谋诡计形成讽刺的对比。

“所以你把我保护起来,也监控起来。”苏砚说,语气平淡。

顾凛转过头,看着他,目光锐利:“保护是真。监控……”他顿了顿,“是确保你不会在未知的危险中,做出让我措手不及的选择。”

这话意味深长。顾凛在担心什么?担心他被别的势力拉拢?担心他因恐惧而逃离?还是担心……他会在治疗过程中,因为接触到某些核心秘密,而做出不利于顾凛的决定?

“我的选择,始终基于一个医生的职责,和对情况的客观判断。”苏砚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地回答。

“职责……”顾凛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辨不出情绪的弧度,“有时候,职责和情感,界限会很模糊。”他意有所指。

苏砚的心跳漏了一拍。顾凛又在试探,用更危险的方式。

“在医学上,清晰的界限至关重要。”苏砚避开话锋,回到专业领域,“关于您刚才提到的‘阀门’现象,我有一个新的推测。”

顾凛似乎对他的回避并不意外,也没有继续逼迫,只是将身体转向他,做出倾听的姿态。

苏砚调出刚才的数据和模型,开始阐述自己的发现:“您的精神力场存在大量类似的‘精控节点’,它们像锁死的阀门,维持着一种脆弱的静态平衡。但这也让整个系统失去了弹性和自我修复能力。我的信息素频率,或许能作为临时的‘钥匙’,打开部分阀门,引入微弱的‘活水’,但无法从根本上改变系统的僵化结构。”

他指向模型深处,那些代表暴动源的、依旧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区域:“真正的‘病根’,可能在于构建这些‘阀门’和整个系统的那套底层‘指令’本身。这套‘指令’——可能是某种遗传编码、神经发育模式,或是更深层的意识结构——在构建‘核心’时失败了,转而形成了一套以‘封锁’和‘压制’为主导的防御性体系。这套体系在您年幼或力量较弱时或许有效,但随着您力量的增长,它越来越不堪重负,反而成了引发更大崩溃的隐患。”

顾凛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极其专注。

“所以,治疗的方向,”苏砚深吸一口气,说出那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构想,“或许不应该再是‘修修补补’现有的‘阀门’,或者寻找更好的‘钥匙’。而是……尝试触及那套失败的‘底层指令’,看是否有机会……‘重启’或者‘改写’一部分,为您那被阻滞的‘核心’构建过程,创造一个新的、更健康的起点。”

“重启?改写?”顾凛的瞳孔微微收缩,熔金色的光芒在眼底流转,“你是说,像修复一段损坏的程序代码?或者,像给一台设计有缺陷的机器,更换核心的控制芯片?”

这个比喻比苏砚的描述更加直接,也更加……惊心动魄。

“可以这么类比,但过程远比那复杂和危险。”苏砚的声音变得极其严肃,“这涉及您意识与精神世界的最底层结构。任何不当的操作,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甚至彻底摧毁您的意识。而且,我们没有任何先例,没有任何成熟的技术,甚至……没有足够安全的方法去‘触及’那个层面。”

他必须将风险说透。这个构想,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脚下是沸腾的熔岩。

顾凛沉默了很久。他重新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侧脸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冷硬而深刻。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沉凝,那是一种面临重大抉择时的、近乎凝固的专注。

“你知道,为什么那批药里的成分,会让我想起七年前那个被废弃的项目吗?”顾凛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

苏砚摇了摇头。

“因为那个项目的目的,就是‘催化’和‘塑造’精神力。”顾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他们想人为制造出更强大、更‘听话’的Alpha战士。我……曾经是那个项目的备选观察对象之一,在我分化之前。”

苏砚猛地看向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顾凛曾经是那种禁忌研究的观察对象?!

“但我父亲,前任元帅,发现了这件事。”顾凛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用军权压下了所有后续,销毁了大部分资料,将我彻底隔离在那个项目之外。这也是为什么我成年后,与帝国科学院某些派系关系一直紧张的原因之一。”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苏砚,熔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现在,七年前的幽灵,以这种方式回来了。有人可能从未放弃那个疯狂的想法,或者……想用类似的技术,来实现别的目的,比如,控制我。”

信息量巨大,冲击得苏砚一时说不出话。顾凛的身世、他力量的特殊性、以及如今面临的阴谋,似乎都与那个尘封的禁忌研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顾凛向前一步,逼近苏砚,目光灼灼,“你说的‘触及底层指令’、‘重启或改写’……听起来,和那些人想做的事情,是不是有某种……危险的相似性?”

苏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顾凛在怀疑他?怀疑他的治疗方案,与那些暗处敌人的手段,本质上是一回事?

“目的不同,本质就不同。”苏砚稳住心神,直视顾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是为了控制、为了制造武器。而我,是为了治愈,为了让你获得真正的、属于你自己的平衡和自由。我没有任何现成的‘技术’或‘芯片’,我的方法基于观察、分析和……我与您之间那种特殊的相互作用。风险巨大,且完全不可控,更无法复制用于他人。”

他强调“不可控”和“无法复制”,这恰恰是与那些追求可控、可复制“武器”的阴谋者最大的区别。

顾凛紧紧盯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个念头。静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压抑得令人窒息。

良久,顾凛眼底那锐利的审视,才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有审视过后的释然,有对前路艰险的了然,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

“我相信你。”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不是因为别无选择,而是因为……你是林砚。”

因为你是林砚。不是“医师”,不是“变量”,是“林砚”。

这句话,比任何承诺或威胁都更有分量。它基于一种超越理性的、或许连顾凛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的信任和……情感偏向。

苏砚的心,因这句话而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被投入熔炉边缘的冰冷铁块,瞬间感受到了足以熔化一切的高温。

“但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路了。”顾凛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尽的黑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我们可能成功,也可能一起……坠入深渊,被那熔炉彻底吞噬。”

他转回头,看向苏砚,伸出手,不是触碰,只是掌心向上,平摊在两人之间,像一个邀请,也像一个等待共担风险的契约。

“林砚,你愿意……陪我赌这一把吗?赌我们能从熔炉边缘,找到一条生路,而不是坠入其中?”

熔炉边缘,生死一线。

苏砚看着顾凛摊开的手掌,那上面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有战斗留下的细微疤痕,此刻却显得无比坦荡和……沉重。

他想起自己的穿越,想起系统的秘密,想起与顾凛之间那诡异的灵魂共鸣,想起暗处那些致命的毒箭。他们早已被命运和危机绑在了一起,无论愿意与否。

而现在,顾凛将选择权,以一种极其郑重和危险的方式,递到了他的面前。

是继续在相对“安全”的表层修修补补,等待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或暗算?还是冒险深入熔炉核心,尝试那九死一生的“重启”?

苏砚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顾凛痛苦暴动时的样子,闪过他独自站在观星台上的孤寂背影,闪过他刚才说出“因为你是林砚”时,眼中那不容错辨的信任。

再睁开眼时,苏砚的眼神已经一片清明,带着属于医者的冷静,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没有去握顾凛的手,而是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里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我是医生。”他缓缓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我的职责是治愈。如果现有的路走不通,那么,探索一条更危险但可能通向治愈的路,就是我的选择。”

他看向顾凛,目光交汇,无声的契约已然达成。

“我会陪你,赌这一把。”

不是为了顾凛,也不仅仅是为了职责,或许……也为了那簇在他黑暗世界里,被称之为“星火”的、微弱却真实的联系,为了那份沉重的信任,也为了……他们共同面对的、必须杀出一条血路的绝境。

熔炉边缘,两人并肩而立,望向那未知而凶险的深处。

火焰,已在脚下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