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镜子的手,冰凉,僵硬。
周建国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血液倒流回四肢百骸,带来刺骨的寒意。面前的男人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割在他脸上。旁边检查窗户的那个也停下了动作,转过身,同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空气凝固了,连灰尘飘落的声音都仿佛清晰可闻。
“镜子挺好,”男人伸出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我看看。”
周建国的手指动了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能给。镜子是他现在和外界联系的唯一工具,哪怕这联系脆弱得可怜。更重要的是,镜子本身没什么,但如果对方检查,会不会发现镜框边缘、或者镜面背后可能残留的、他慌乱中未曾抹去的指纹痕迹?他们会不会顺着这个线索,联想到对面楼里那个发信号的源头?
“我……我就是看看自己……”周建国的声音嘶哑干涩,试图挤出一点虚弱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病得……没人样了……”
男人没说话,手依旧伸着,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他身后的同伴往前踏了半步,房间里的压迫感骤增。
周建国知道,抵抗是徒劳的。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指。那面廉价的小圆镜落入了男人摊开的掌心。
男人拿起镜子,翻来覆去看了看。镜子很普通,边缘是塑料的,有些地方已经掉漆,镜面也因为使用久了有些模糊。他用拇指擦了擦镜面,又对着光看了看镜框背后,然后抬眼,目光重新落在周建国脸上。
“看自己?”男人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毫无温度,“老爷子,眼神不太好,镜子也花了,能看出什么?”
“就……就是觉得……”周建国垂下眼,避开对方的视线,身体微微颤抖,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因为恐惧和高烧,“日子不多了……想看看……最后的样子……”
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然后,他随手把镜子扔在了旁边的小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吴哥让我们来看看您。”男人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的逼问从未发生,“他临时有点事,下午可能晚点过来送您。让您安心等着,别乱动,别多想。”
吴司机派来的?周建国心里稍松,但警惕并未放松。如果是吴司机的人,为什么眼神这么凶?为什么一来就盯上镜子?
“我……我没乱动……”周建国低声道,“就是睡不着……看看外面……”
“外面没什么好看的。”检查窗户的那个男人接口,声音粗哑,“这地方安静,适合养病。吴哥安排得好。”
两人一唱一和,目光却依旧在房间里逡巡。他们的视线掠过床铺、桌子、椅子、衣柜,最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床头那个墙角的剥落处。
周建国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
那个墙洞!那块掉落的墙皮碎屑!
果然,粗哑声音的男人走了过去,蹲下身,用手指捻起那块不起眼的碎屑,在指尖搓了搓,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空洞。
“这墙皮掉得厉害。”他像是随口一说,目光却锐利地扫向周建国,“老爷子没碰吧?灰大,吸进去对肺不好。”
“没……没碰……”周建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早上起来就看见了……可能是年头久了……”
男人“嗯”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他没再追问墙洞的事,但周建国能感觉到,那怀疑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
两个男人又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低声交谈了几句什么,周建国听不清。然后,粗哑声音的男人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老爷子,您休息。我们就在楼下,有事叫一声。”之前拿镜子的男人最后看了周建国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记住吴哥的话,安心等。”
说完,两人退了出去,门再次被关上,落锁声清晰传来。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周建国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比他过去几天经历的任何险境都更让人窒息。那是一种被捕食者盯上的、冰冷的、赤裸裸的审视。
他们起疑了。对镜子,对墙洞。虽然暂时没有发作,但那是因为吴司机可能还没下最后指令,或者他们还需要确认什么。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行动!
他挣扎着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窗边,再次望向对面。那扇窗户依旧死寂,窗帘紧闭。刚才的骚动,对面肯定也察觉到了。陈国良(如果真的是他)应该不会再冒险发信号了。
他退回床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吴司机下午才来,现在应该是上午。这两个看守在楼下,但不会一直守在门口。他们可能会轮流,或者就在楼下车里。
他需要利用这个时间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肮脏的病号服,又看了看吴司机早上留下的那个装日用品的塑料袋。里面是简单的毛巾、牙刷、肥皂,还有……一套廉价的深蓝色棉布衣裤,像是地摊货。
换衣服!他必须改变一下形象,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他忍着疼痛,迅速换上了那套棉布衣裤。裤子有些肥大,上衣也松松垮垮,但总比病号服不那么扎眼。他又用湿毛巾擦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凌乱花白的头发。
然后,他走到门后,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外面一片寂静。他试着轻轻拧了拧门把手,依旧锁死。
从门出去是不可能了。窗户也被封死。
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天花板角落那个小小的、正方形的通风口上。老式楼房常见的通风管道口,用几颗螺丝固定着一个生锈的铁栅栏,栅栏后面是黑黢黢的管道。
那个口子很小,边长大约三十公分。如果是以前,他这老骨头绝对钻不进去。但现在,他瘦得皮包骨头,或许……有一线希望?
更重要的是,这种老式通风管道,往往连通整栋楼,甚至可能通向楼顶或者某个不起眼的出口。这是他唯一可能逃脱的路径。
希望渺茫,但他别无选择。
他拖过椅子,放在通风口下方。站上去,踮起脚尖,刚好能够到。铁栅栏锈蚀得很严重,他用手指抠了抠,灰尘和铁锈簌簌落下。固定螺丝也生锈了,但似乎并不十分牢固。
他需要工具。目光在房间里搜索,最后落在了那把椅子上。椅子是木制的,很旧,有一条腿有些松动。他用力掰了掰,竟然真的把那条松动的木腿掰了下来,断裂处形成了尖锐的木茬。
就用这个!
他爬上椅子,用木茬尖端抵住一颗锈蚀的螺丝,开始用力拧动。手臂酸软无力,肺部的疼痛随着用力而加剧,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螺丝纹丝不动。
他喘着粗气,歇了一会儿,换了一颗螺丝。依旧不动。
绝望再次袭来。难道连这最后一丝机会都要被剥夺?
不!不能放弃!
他发狠似的,用尽全身力气,将木茬尖端狠狠砸向螺丝与墙体的接缝处!一下,两下,三下……虎口震得发麻,木茬尖端开始劈裂。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不是木茬断裂,而是那颗锈死的螺丝,似乎松动了一丝!
周建国精神一振,顾不得虎口的疼痛,继续用木茬撬、砸、拧……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几乎脱力的时候,第一颗螺丝终于被拧了下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有了第一颗,后面的似乎顺利了一些。虽然依旧费力,但一个多小时后,四颗螺丝全部被卸下。生锈的铁栅栏被他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的管道口。
一股陈年积灰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浊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剧烈咳嗽。管道内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流流动,带着阴森的寒意。
他探头进去看了看。管道是垂直向上的,内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满了蛛网和厚厚的灰尘。往上大概两三米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向右的拐角,但看不真切。
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体型和管道的尺寸。很勉强,非常勉强。而且一旦卡住,或者体力不支,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留在这里,等吴司机下午过来,同样是一条绝路。甚至更糟,因为对方已经起疑。
拼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去的是污浊的空气——抓住管道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往上一撑!
肩膀和肋骨卡在管道口,传来剧痛。他闷哼一声,不管不顾,像条垂死的泥鳅一样,拼命往里挤、扭动……
灰尘灌进他的口鼻,蛛网粘在脸上,粗糙的水泥壁刮擦着他的皮肤和衣服。肺里的空气被挤压出去,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窒息。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卡死在这里的时候,身体猛地一松,整个人滑进了管道内部,重重地跌落在垂直管道的底部,激起更多灰尘。
他蜷缩在黑暗狭窄的空间里,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横流,嘴里全是铁锈和尘土的味道。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来。
他抬头向上看,隐约能看到高处拐角处透进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的光线。那是希望的方向。
他手脚并用,用膝盖和肘部抵住粗糙的管壁,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挪动。每挪动一寸,都耗尽全力。管道内壁的凸起和碎屑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混合着汗水,黏糊糊的。肺部的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
短短两三米的垂直距离,他爬了仿佛一个世纪。终于,手指够到了那个向右的拐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拖进了横向的管道。
横向管道稍微宽敞一点,但也仅容他匍匐前进。里面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方极远处似乎有一点点光亮。空气更加污浊沉闷,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腐烂气味。
他不知道这条管道通向哪里,不知道前面是否有出口,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岔路或者死胡同。但他只能向前爬。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身体与粗糙管壁摩擦的沙沙声,和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咳嗽声。衣服被刮破,皮肤被磨得火辣辣地疼。意识因为缺氧和疲惫而开始模糊,好几次他都想停下来,就这么睡过去,一了百了。
但女儿的脸,月芳的泪眼,秀云的恐惧,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动。还有那份贴身藏着的“分红名单”,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他的胸口。
不能停!爬!哪怕死,也要死在通往希望的路上,而不是那个囚笼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的那点光亮似乎变大了一些。还隐约传来了……风声?还有模糊的、城市背景的噪音?
出口!可能有出口!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他即将枯竭的身体。他加快速度,不顾一切地向前蠕动。
光亮越来越清晰,风声也越来越明显。终于,他爬到了管道的尽头。
那里果然有一个出口,同样被生锈的铁栅栏封着,但栅栏似乎损坏了一部分,歪斜着,露出一个不小的缝隙。外面是明亮的天空,还有……楼顶边缘的景象?
这里是楼顶!通风管道通向楼顶的排气口!
周建国心中狂喜,奋力挤到栅栏边。栅栏是用粗铁丝固定在水泥框上的,已经锈蚀不堪。他用手抓住歪斜的铁条,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掰!
“嘎吱……嘎吱……”锈蚀的铁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嘿——!”他低吼一声,将最后一点力气灌注在手臂上。
“咔嚓!”一声脆响,固定栅栏的铁丝终于断裂!栅栏向外歪倒,露出了一个足够他钻出去的缺口!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阳光的味道和城市的气息,冲散了管道里令人作呕的沉闷。周建国贪婪地大口呼吸,尽管冰冷的空气刺激得他又开始咳嗽。
他小心翼翼地从缺口钻了出去。外面是空旷的楼顶,铺着黑色的防水材料,边缘有低矮的水泥护栏。他此刻正站在楼顶一侧的通风井旁边。
他踉跄着走到护栏边,向下望去。这里是六楼楼顶,不算特别高,但足以看清周围的环境。这栋楼位于老居民区的边缘,后面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街,对面是另一片待拆迁的低矮平房,更远处是车水马龙的主干道。
他所在的这栋楼,与他之前被囚禁的那栋楼平行,中间隔着一片空地和一个自行车棚。他望向之前那间囚禁他的房间窗户,窗户依旧被木板钉死,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窗户的一角。
楼下,那条僻静的小街边,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款式普通,但车窗贴着深色的膜。是他的错觉,还是那辆车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车窗似乎微微降下了一点?
他不敢久留,立刻缩回身子,躲到通风井后面。必须立刻离开楼顶,找到下去的路!
楼顶没有直接向下的楼梯,只有一个通往下面楼层的小铁门,通常锁着。他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怎么办?从楼顶边缘爬下去?六楼,对他这个状态来说,等于自杀。
他的目光在楼顶扫视,最后落在了楼侧外墙的雨水管道上。老式楼房常见的铁皮雨水管,从楼顶一直延伸到地面,用铁箍固定在墙壁上。管子锈迹斑斑,看起来并不牢靠。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走到楼边,探头看了看。雨水管离他所在的楼顶边缘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大约一米多宽的空气。他需要跳过去,抓住管子,然后滑下去。
一米多,对健康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现在的他,可能是天堑。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铁门,又看了看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几口气,后退几步,助跑——其实只是踉跄着加速——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楼边跃去!
身体腾空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失重和眩晕。手拼命向前伸,指尖触到了冰冷粗糙的铁皮……
抓住了!
但冲击力比他想象的大,锈蚀的铁皮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固定铁箍的膨胀螺丝似乎松动了一下!他的身体猛地向下一坠!
周建国心脏骤停,死死抓住水管,手指抠进了铁皮的缝隙里。铁皮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涌出,滑腻腻的,几乎抓不住。
他悬在半空,脚下是六层楼的高度,风在耳边呼啸。铁皮水管在他的重量下微微弯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的铁锈簌簌落下。
不能松手!绝对不能!
他咬紧牙关,牙龈都渗出血来,凭借着求生本能,一点一点,将另一只手也挪上去,紧紧抱住水管。然后,他开始用脚寻找支撑点。粗糙的墙壁,凹凸不平的砖缝,任何一点凸起都是救命稻草。
他像一只年迈的壁虎,贴着冰冷粗糙的墙面,一点一点向下挪动。每一次移动,水管都在晃动,铁锈和灰尘不断落下。手掌的伤口摩擦着粗糙的铁皮,钻心地疼。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
五楼……四楼……三楼……
他的体力彻底透支了,视线开始模糊,手臂和腿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就在他滑到二楼附近,几乎要脱手坠落的时候,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是一楼住户私自搭建的、用来放杂物的铁皮雨棚!
雨棚并不牢固,被他一踩,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向下塌陷了一大块。但这突如其来的支撑,让他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借着这股力,向旁边一跃,摔在了雨棚边缘,然后顺着倾斜的雨棚滚落,最后“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一楼后墙根下的杂草堆里。
这一下摔得他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他躺在冰冷的泥土和枯草上,半天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缓了好几分钟,他才挣扎着坐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手掌被划破,身上多处擦伤淤青,似乎没有骨折。但内脏可能受了震荡,胸口闷痛得厉害。
他不敢停留,也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和狼狈,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与那辆黑车相反的小街深处,跌跌撞撞地跑去。
他需要找到一个有公共电话的地方,立刻联系王律师,或者……想办法联系上陈国良的儿子!那份名单,必须尽快送出去!
他跑出小巷,拐上一条稍微热闹点的街道。行人不多,偶尔有车辆驶过。他这副衣衫不整、满身灰尘血迹、脸色惨白如鬼的样子,引来了一些路人诧异的目光。
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急切地搜索着。电话亭……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商铺……他不敢进去,怕留下踪迹。
忽然,他看到街角有一家小小的、招牌都褪色了的杂货店,店门口挂着一个红色的公用电话牌子。
就是那里!
他快步走过去,几乎是扑到电话旁。手颤抖着拿起听筒,另一只手去摸口袋——他身无分文!吴司机留下的钱,他根本没带出来!
店主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正在店里看电视,看到周建国的样子,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大姐……行行好……”周建国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我突发急病,跟家人走散了……借电话打个求救电话……求求您……”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更无害。
老板娘犹豫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血迹和灰尘,似乎有些同情,但更多的是怀疑。“你……你打给谁?”
“打给我女儿……或者……律师……”周建国急切地说,“很快,就说几句话……”
老板娘看了看那部老式电话,又看了看周建国焦急绝望的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快打吧,别太久。”
周建国如蒙大赦,连忙拨号。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王律师。号码他记得。
听筒里传来拨号音,一声,两声……他的心脏随着拨号音狂跳。
快接!快接啊!
就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哪位?”是王律师干练的声音。
“王律师!是我!周建国!”周建国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被他们抓住了又逃出来了!我现在在……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条街,一个杂货店!我有很重要的东西!是关于赵卫东、林致远他们分赃的证据!我必须立刻见你!或者……见陈国良的儿子!你能联系上吗?我女儿她们可能有危险!”
他一口气说完,紧张地听着那边的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王律师的声音传来,依旧冷静,但语速也加快了:“周老先生,您冷静。您现在安全吗?具体位置特征告诉我。陈国良的儿子……我试试联系。但您听我说,您现在很危险,不要待在原地,不要相信任何人。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保持这个电话畅通,我立刻想办法过去,或者让人去接应您。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我在一个叫‘利民杂货店’的地方,旁边有个修车铺,对面好像是个老小区……”周建国快速描述着周围的环境,“王律师,你一定要快!他们可能很快会追来!”
“我知道了。周老先生,您先躲起来,我马上处理。”王律师的声音斩钉截铁,“保持电话畅通,等我消息。”
电话挂断了。
周建国放下听筒,稍微松了口气。王律师知道了,她在行动。现在,他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消息。
他谢过杂货店老板娘,老板娘看他的眼神依然有些怪异,但没说什么。
周建国走出杂货店,环顾四周。修车铺旁边有一条更窄的、堆满杂物的巷子。他闪身躲了进去,蜷缩在一个废弃的旧沙发后面,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杂货店门口和一部分街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他紧张地盯着街道,耳朵竖起来,捕捉任何异常的声音。手掌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扯下一块相对干净的衣襟胡乱包扎了一下。身体的疼痛和疲惫潮水般涌来,他强撑着,不敢闭眼。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一辆普通的银色面包车从街口驶入,速度不快,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面包车停在了杂货店对面。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穿着普通的夹克,神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周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王律师派来的人?还是……吴司机的人?
那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人走向杂货店,另一人则留在车边,警惕地看着周围。
走向杂货店的那个人,周建国看清了他的侧脸。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但不知为何,那走路的姿势,那微微弓起的肩膀,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男人走进了杂货店。片刻后,他走了出来,对车边的同伴摇了摇头,似乎没找到人。然后,两人上车,面包车缓缓启动,调头,向着周建国藏身的巷子方向驶来。
周建国屏住呼吸,将身体缩进沙发后面更深的阴影里。
面包车缓缓驶过巷口。车窗贴着膜,看不清里面。但在车子经过的瞬间,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了一半。
周建国透过缝隙,看到了副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的脸。
这一次,他看清了。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戴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
正是昨天深夜,在废墟边缘,开车接走他的那个吴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