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晨雾如乳白色的潮水,淹没街亭山谷。
韩信站在南山最高处的观测点,透过逐渐稀薄的雾气俯瞰地形。他的眼睛像两把尺,丈量着每一条可能的进军路线、每一处可供伏击的转角。这具身体的原主马谡,此刻如同被囚禁在意识深处的旁观者,震惊地看着“自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思考战争。
“李盛,”韩信头也不回地说,“东侧第三道山脊后的那片松林,今早可有鸟群惊飞?”
李盛一愣,回想后答道:“禀将军,确有鸟群从那里飞起,约在卯时末。”
韩信点头,手指在地图的对应位置轻轻一叩:“张郃的斥候已经到了,至少三队,每队五人。他们在探查绕行路线。”
“将军如何得知...”
“鸟不会在清晨无故惊飞。松林深处,若不是有人经过,山雀不会成群逃离。”韩信转过身,眼中闪着冷冽的光,“传令第三营,在松林边缘布置绊马索,不必隐藏痕迹——我要让张郃知道,我们发现了他。”
李盛更加困惑:“那岂不是...”
“打草惊蛇?”韩信嘴角微扬,“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真正的陷阱,在别处。”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韩信扶住身旁的岩石,脑海中有另一个声音在尖叫:“不对!兵书云,伏兵当隐秘行事,岂能主动暴露!”
是马谡的残魂在挣扎。韩信咬紧牙关,用意志压制着这股反抗:“兵书是死的,战场是活的。张郃多疑,若发现我们处处设防,反而会犹豫;若一切太过顺利,他必会怀疑有诈。”
“你这是弄险!”马谡的意识在呐喊。
“战争本就是最大的险局。”韩信在心中回应,“你在山上等死才是真正的弄险。”
短暂的意识交锋后,韩信重新掌控了身体。他能感到额头渗出冷汗——这具身体还未完全适应他的思维方式,两种记忆的冲突如同两军交战,每一次都会消耗巨大的精力。
“将军?”王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老将登上山岗,眉头紧锁,“各营已就位,但末将仍有一言不得不说。”
“讲。”
“将军的部署,处处违反兵家常理。”王平指着山下,“分兵三处,互为犄角本是正法,但将军却将最精锐的五千人隐蔽在北麓山谷——若魏军强攻南山,这些精锐根本无法及时支援。再者,将军故意在次要路径布防,反而在主要通道留出空隙,这...”
“这像是诱敌深入?”韩信接过话头,眼中闪过赞许,“王将军果然知兵。”
他走到悬崖边,晨风吹动他的衣袍:“张郃不是莽夫。若我们在所有要道都严密设防,他会选择分兵多处,逐步蚕食。但若我们故意留出破绽...”
“他会怀疑是陷阱。”王平若有所悟。
“不仅是怀疑,”韩信转身,目光如炬,“他会花时间试探、侦查、验证——而时间,正是丞相最需要的东西。我们要的不是全歼张郃,而是拖住他,为陇右战局争取时间。”
这番话让王平浑身一震。他重新审视眼前的“马谡”——这个曾经在他眼中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此刻的思维却像一位洞察全局的统帅。更让他惊讶的是,这番话中体现出的战略眼光,已经超越了单纯守住街亭的战术层面。
“可是将军,若张郃不上当,直接强攻...”
“那我们就让他不得不按我们的节奏走。”韩信指向山下几个关键位置,“你看,街亭地形似一个漏斗,南宽北窄。张郃无论从哪个方向来,最终都要经过这三处要道。我已在这三处都做了布置——不是要完全堵死,而是要让他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都要花时间思考。”
王平顺着韩信的手指看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将军在那些位置...布置的是疑兵?”
“一半疑兵,一半实兵。”韩信说,“张郃的第一波斥候很快会回报,说发现多处防御,但都不严密。他会疑惑,会派更多斥候探查。等他把我们的部署‘摸清楚’时,天色已近午时,他的士卒也已疲惫。”
“然后?”
韩信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东方逐渐升起的朝阳,眼中映着金色的光芒。
---
与此同时,五十里外蜀军大营。
诸葛亮坐在中军帐内,面前铺开一张巨大的陇右地图。他手中的羽扇停在半空,目光久久停留在街亭的位置。
“丞相,已过辰时,街亭方向尚无军情传来。”参军杨仪轻声道。
诸葛亮摇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帐中众将面面相觑。自马谡领兵出发后,丞相每日寅时必起,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街亭军情。但今天,诸葛亮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期待?
“报——”传令兵冲入大帐,“陇右急报!魏将郭淮已率军出上邽,直扑祁山!”
帐中顿时一阵骚动。祁山是此次北伐的关键支点,若失守,整个陇右战局都将崩溃。
诸葛亮神色不变,只是羽扇轻轻一挥:“令魏延加速进军,务必在明日午时前抵达祁山北麓。另,命赵云所部在赤崖虚张声势,做出要东进的模样。”
命令一道道传出,中军帐内只剩羽扇轻摇的声音。待众将都领命而去,诸葛亮才缓缓起身,走到帐外。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这位蜀汉丞相望着西北方向,低声自语:“幼常,你能为我争取多少时间呢?”
他想起三日前马谡临行前的场景。那个一向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青年将领,眼中竟闪过一丝罕见的迟疑。当时诸葛亮以为那是紧张,现在想来,或许另有深意。
“卦象显示死中有生...难道真有变数?”诸葛亮摇头,试图挥去这个过于玄虚的想法。战争终究要靠实力与谋略,而非卜筮。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街亭,一个来自八百年前的灵魂,正在用超越时代的战术思维,改写这场关键战役的走向。
---
巳时初,雾散大半。
张郃的五万大军如黑色的铁流,涌向街亭。这位曹魏名将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眯眼看着前方地形。
“报!”斥候飞马来报,“将军,蜀军主力屯于南山,分三营驻守。山道设有障碍,但并不多。另发现数处伏兵迹象,都在次要路径。”
“主道呢?”
“主道...似乎守备空虚。”
张郃的眉头皱了起来。太反常了。马谡此人他有所耳闻,襄阳马氏才子,熟读兵书,深得诸葛亮赏识。这样的人守险要之地,怎会不重兵把守主道?
“再探!所有路径,一草一木都不要放过!”张郃下令,随即转头对副将戴陵说,“你率五千人,试探性进攻东侧山道,但不要冒进,探明虚实即可。”
“诺!”
魏军开始行动,如同一个谨慎的巨人,伸出触角试探猎物。
南山之上,韩信冷眼看着魏军的调动。他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属于韩信的习惯,而不是马谡的。
“东侧动了,五千人。”李盛报告。
韩信点头:“命令东营,按第三方案应对。败,但要败得像真的一样。”
“败?”李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败诱敌,大败歼之。”韩信言简意赅,“让张郃以为我们兵力不足,防守漏洞百出。”
军令传下,东侧山道很快传来喊杀声。蜀军且战且退,丢弃了一些旗帜和兵器,看起来像是仓皇败退。魏军副将戴陵谨慎地推进了三里,便停下来等待进一步命令。
“将军,蜀军抵抗微弱,东侧山道已占据一段。”戴陵派人回报。
张郃眯起眼睛。不对劲。马谡就算再无能,也不该如此不堪一击。难道有诈?
就在这时,另外几路斥候也回来了,带回的信息更加矛盾:有的地方蜀军防守严密,有的地方却形同虚设;有些障碍显然是仓促设置,有些却精心伪装。
“他在想什么?”张郃喃喃自语。多年沙场经验告诉他,这种混乱的防御背后,要么是主帅无能,要么...就是一个极其精巧的陷阱。
他想起多年前与刘备交手时的经历。蜀军擅长山地作战,尤其善于设伏。诸葛亮用兵更是谨慎周密,他信任的马谡,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传令全军,暂停前进。”张郃最终做出了决定,“我要看看,这个马谡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这个命令,正中韩信下怀。
---
午时将至,两军陷入诡异的对峙。
魏军停在街亭谷口,既不进攻也不后退,只是不断派出小股部队试探。蜀军则在南山上严阵以待,偶尔反击,但绝不追出太远。
韩信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张郐在犹豫,而犹豫就会浪费时间。但光是这样还不够,他需要再加一把火。
“王平将军,”韩信转向身旁的老将,“你率两千人,从西侧小路下山,做出要偷袭魏军后队的姿态。记住,一旦魏军反应,立即撤回,不要恋战。”
“将军这是...”
“我要让张郃以为,我们想截断他的退路。”韩信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这样他就会把更多注意力放在后方防御上,而非正面进攻。”
王平领命而去。韩信又对李盛说:“把我们的骑兵旗帜,插在北麓山谷最显眼的位置,但要半遮半掩,让魏军斥候隐约能看到。”
“这是为何?”
“张郃若看到我们有骑兵埋伏,就更不敢贸然进攻了。”韩信说,“但他同时也会疑惑——为什么要把骑兵藏在那里?那里并不是最佳的出击位置。”
李盛恍然大悟:“将军是要让他猜,越想越多,越想越乱?”
韩信点头,望向山下魏军大营:“最好的防御,不是铜墙铁壁,而是让敌人不知道该如何进攻。”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这一次比之前更加猛烈,韩信几乎站立不稳,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叠——他同时看到了南山和井陉口,看到了蜀军和汉军,看到了张郐和陈余...
“不...我是...谁?”他捂住额头,意识深处有两个声音在激烈交锋。
“你是马谡!襄阳马幼常!丞相的弟子!”一个声音呐喊着。
“我是韩信!汉大将军!战无不胜的兵仙!”另一个声音更加响亮。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自己受胯下之辱的屈辱,看见自己被拜为大将军时的荣耀,看见垓下十面埋伏的辉煌,也看见未央宫中那绝望的一刻...
“不...都过去了...”韩信咬紧牙关,鲜血从嘴角渗出,“现在是建兴六年,我是...守街亭的蜀将...”
“将军!”亲兵上前搀扶。
韩信摆手,强撑着站直身体。他能感觉到,马谡的意识正在苏醒,试图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这个读书人虽然军事才能有限,但意志却异常坚韧。
“听着,”韩信在心中对那个挣扎的意识说,“你想守住街亭,想证明自己,想不负丞相所托,对吗?”
“是...”
“那就相信我。”韩信说,“我会帮你打赢这一仗,用你的名字,立下不世之功。”
短暂的沉默后,那股反抗的力量渐渐平息。马谡的意识没有消失,但不再争夺主导权,而是变成了一种观察者,一种学习者。
韩信长舒一口气。这具身体,暂时完全属于他了。
“报!”斥候飞奔而来,“魏军主力开始向两侧展开,似要包围南山!”
韩信精神一振,快步走到崖边。只见山下魏军如黑色的蚁群,分成数股向南山两侧运动。张�合终于做出了决定——不急于强攻,而是试图包围,切断蜀军所有退路。
“好,很好。”韩信不但不慌,反而笑了,“他终于按我的剧本走了。”
“将军,若被包围,我们...”
“我们不会被包围。”韩信指向几个关键位置,“你看,魏军分兵,每支部队之间必然有空隙。而这些空隙,就是我们活动的空间。”
他转身,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各营,准备夜战。今夜子时,我要让张郃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山地作战。”
夕阳开始西斜,将街亭的山谷染成金黄。两军都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凝重。
而在南山最高处,一个来自八百年前的灵魂,正用他毕生的军事智慧,布置着一场足以改变历史的战役。
他不知道的是,在秦岭的另一侧,诸葛亮已经得到了街亭战报。当看到“马谡分兵三处,故露破绽,魏军犹豫不前”的描述时,这位蜀汉丞相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
“幼常...”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羽扇轻摇,“你究竟遇到了什么机缘,竟一夜之间,用兵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