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网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后,水面复归平静,但水下潜流却更加湍急。
赵管事被关押审讯,王府内外风声鹤唳。萧执加强了府中戒备,尤其是对出入人员和物品的盘查。荒院的日子似乎也因此变得愈发沉寂,连每日送膳的仆役脚步都更轻、神色更警惕。
苏晚晚乐得清静。她知道,在萧执的调查有明确结果前,暗处的人不敢再有大的动作。这给了她宝贵的喘息之机。
绩效奖惩制度平稳运行,小杏愈发伶俐,也渐渐敢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了。王嬷嬷规矩愈发严谨,几乎挑不出错处。李婆子依旧像影子。
饮食恢复了正常,至少紫甘蓝试纸没有再检测出异常。苏晚晚得以将更多精力放在恢复体能、观察环境和思考下一步上。
鉴宝的差事暂停了,显然萧执在清理内部。她送上去的“工具单子”倒是得到了部分满足——一本前朝工匠留下的《器物略考》残卷,几支更精细的毛笔,一套包括小锤、刻刀在内的简易修理工具(估计是库房淘汰下来的),还有一小盒各色矿物颜料。
这日午后,苏晚晚正倚在窗边翻阅那本《器物略考》,上面记载了一些古代器物的制作方法和纹样,文字晦涩,绘图粗糙,但对她了解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有些帮助。
小杏端着针线篮子进来,小声抱怨:“王妃,您这件夏衫的袖口脱线了,奴婢想给您缝补,可这丝线总是不听使唤,一拉就断,烦死人了。”她手里捏着一缕浅碧色的丝线,正试图穿过细小的针眼。
苏晚晚抬眼看去。小杏手中的丝线确实不够均匀,有些地方纤细,有些地方又略有捻结,韧性也不足。再看那针线篮子里的线,颜色还算丰富,但质量都差不多。
她心中一动。纺织技术,是文明发展的重要标志,也直接关系到民生和生产力。这个时代,丝线质量尚且如此,织机效率恐怕也有限。
“府里有织造房吗?”苏晚晚问。
小杏点头:“有的,在后街有个小院子,专给府里主子们织些家常布料和绣品。不过好的绸缎还是要外头采买。”
“织机是什么样的?你见过吗?”
“奴婢以前在浣衣房时,去送过布料,远远瞧过两眼。”小杏回忆道,“就是木头做的,好大一个,有好几根踏脚板,织娘坐在前面,手脚并用,忙活半天也织不了多少,可累了。”
苏晚晚在脑中勾勒着大概是提花织机或斜织机的模样。效率低下,操作复杂。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她不能做太超前、太引人注目的东西,比如蒸汽机。但如果是现有技术基础上的微小改良呢?比如,改进一下梭子的结构,或者优化一下经线纬线的张力调节装置?
这既能展示她的“巧思”和“实用价值”,又不会过于惊世骇俗,符合一个“对器物结构敏感”的庶女人设。
“小杏,你去织造房,想办法……嗯,就说我屋里缺个绣墩,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木料边角,或者旧的、不用的织机零件,拿一两件回来我瞧瞧样式。”苏晚晚吩咐道。这理由不算突兀。
小杏虽然疑惑,但还是应声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小杏带着一个小布包回来,里面是几块质地坚硬的杂木边角料,还有一个磨损严重、但结构完整的旧木梭子,以及两根带着锈迹的、用来调节经线的铁制撑杆。
“管事娘子说,旧零件没什么用,王妃不嫌弃就拿去。木料也是下脚料。”小杏禀报道。
“很好。”苏晚晚接过那旧梭子,仔细打量。
梭子长约二十厘米,中间有凹槽绕线,两头尖,是典型的传统 shuttle 结构。这种梭子投掷时容易翻滚,线容易打结,且一次携带的纬线有限,需要频繁更换。
她拿起炭笔和纸,开始画图。她设计了一种更流线型、重心更稳的梭子,两端加上了小小的、圆滑的“翼片”,类似飞机翼型,可以减少空气阻力,增加投掷稳定性。同时,在梭子内部设计了两个并行的绕线轴,可以预先绕上更多的纬线,减少更换次数。
画好梭子,她又研究那两根铁撑杆。现在的织机,经线张力主要靠手工调节重物或简单的杠杆,难以保持均匀。她设计了一个带有刻度齿和弹簧(用弹性好的竹片或兽筋替代)的简易张力调节器草图,可以更精细、更稳定地控制经线松紧,提高布料均匀度。
图画得简单,但原理清晰。她将图纸小心收好,然后拿起一块木料和那套简易工具,开始尝试制作模型。
她没有立刻做完整的改良梭,而是先做了一个缩小版的、只包含核心结构的“概念模型”。工具简陋,她做得慢,手也被刻刀磨出了水泡,但她乐在其中。这让她有种回到实验室、进行基础应用研究的熟悉感。
几天后,一个粗糙但功能齐备的小模型完成了。改良梭的流线外形清晰可辨,双绕线轴的结构也做了出来(用细竹棍代替)。简易张力调节器也用木片、竹片和一小段皮绳(从旧荷包上拆的)勉强搭出了框架。
她将模型演示给小杏看,用两根棉线模拟经线,用手推动改良梭模型穿过,解释其如何更稳、带线更多。小杏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不太懂原理,但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王妃,您真厉害!这都能想出来!”小杏由衷赞叹。
苏晚晚笑笑,将模型拆解,分开藏好。她没打算立刻献宝。这东西需要合适的时机,最好能自然而然地“被发现”,或者作为解决某个小问题的“顺手而为”。
时机很快以一种意外的方式到来。
几日后,王嬷嬷来禀报,说府中负责采买布料的管事求见,有事想请王妃帮忙参详。
苏晚晚有些意外,但还是让人进来了。
来的是个姓钱的管事,四十来岁,面皮白净,眼神精明。他进来后先行了大礼,然后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启禀王妃,小人负责府中布匹采买。近日外头送来的几批绢纱,质地都不甚均匀,价格却涨了不少。王爷虽不在意这些小事,但总管事那边催得紧,要寻些价廉物美的货源。小人听闻王妃……对器物结构颇有见解,不知……不知可否指点一二,看看能否让府里织造房自己织的布,稍微匀细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省下不少开销,小人也好交差。”
原来如此。是听说了她“鉴宝”和“发现密碗”的事迹,病急乱投医,想试试她有没有办法提升织布质量?还是……有人授意,进一步试探?
苏晚晚不动声色:“钱管事抬举了。我对织造一窍不通,只是平日里喜欢摆弄些小物件罢了。”
“王妃过谦了!”钱管事连忙道,“小人也是没法子了。织造房的张嬷嬷也说,现有的织机老旧,织娘手艺再好,也难为无米之炊。若能稍稍改进一点机子,便是天大的功德了!”
话说到这份上,苏晚晚知道推脱不掉,也正好顺水推舟。
“既然如此,我便试试看。不过我需要去织造房亲眼看看织机是如何运作的。”她提出要求。这是合理要求,也能让她实地考察。
钱管事略一犹豫,想到王爷并未明确禁止王妃出荒院(只说不许踏出王府),去看织造房应该无妨,便答应了:“小人这就去安排,明日便可陪王妃过去。”
“有劳钱管事了。”
次日,在钱管事和王嬷嬷的陪同下,苏晚晚第一次走出了荒院,前往位于王府后街的织造房。
织造房是个不大的院子,里面摆着五六架老旧的织机,几个织娘正在忙碌,机杼声咔哒作响,空气中飘浮着棉絮和粉尘。
苏晚晚仔细观摩了织机的运作,果然和她预想的差不多,效率低下,操作费力。织娘们看到她,都有些拘谨和好奇。
她让钱管事找来织造坊手艺最好的张嬷嬷,又让其他织娘暂时停工。然后,她拿出昨晚重新画好的、更清晰易懂的改良梭和张力调节器示意图(特意画得有些幼稚,符合“闺中遐想”的风格),向张嬷嬷和钱管事讲解其原理。
“这个梭子,两头加了小翅,扔过去的时候更稳,不容易翻跟头,线也不爱打结。里面能多绕一倍的线,省得老换来换去。”她指着图说,“这个……这个叫‘匀力卡子’,可以卡在这里,用这个竹片的弹力拉着经线,织的时候松紧都一样,布就更匀了。”
张嬷嬷是行家,起初听得皱眉,觉得这王妃异想天开。但仔细琢磨那梭子的流线型和双轴设计,又看看那简易张力调节器的结构,眼睛渐渐亮了!
“王妃……这、这梭子,好像真能成!这‘卡子’……老奴试试,说不定真有用!”张嬷嬷激动起来,也顾不上尊卑,拿起图纸反复看。
钱管事见张嬷嬷都说可能有用,顿时喜上眉梢。
苏晚晚适时道:“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具体行不行,还得张嬷嬷你们动手试试。我那里有些小木料,可以做个模型先看看。”
“对对对!试试!老奴这就找人做!”张嬷嬷风风火火地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晚以“关心改进进度”为由,又去了两次织造房,在张嬷嬷等匠人的协助下,将改良梭和简易张力调节器做了出来,安装到一架旧织机上进行试验。
第一次试织,效果就出乎意料地好!
改良梭投掷顺畅,几乎不翻不跳,换线频率减少了一半!张力调节器虽然简陋,但确实让经线在织造过程中保持了更稳定的张力,织出的布匹均匀度肉眼可见地提高了!
制造房一片欢腾!张嬷嬷看着手中那一小段明显更匀细的布样,激动得老泪纵横:“王妃!您真是神了!老奴织了一辈子布,从没想过还能这样!”
钱管事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仿佛看到了大把省下的银子。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在王府下人间传开。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冷院王妃巧手改良织机,织出更匀好布”的传闻,还是让许多人对那位神秘的第七任王妃,生出了新的、带着几分惊奇和探究的看法。
而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萧执的耳中。
肃墨轩书房,萧执听着墨影的禀报,目光落在书案上一小段织造房新送来的、明显更匀细的绢布样品上,手指轻轻拂过布面。
“改良梭?匀力卡子?”他低声重复,眼中晦暗不明。
他挥退墨影,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那个偏僻院落的方向。
这个苏晚晚,一次次打破他的预期。能识破精妙机关,还能改良实用器具。她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是时候,该给她换个“笼子”了。一个更大、更能看清楚她一举一动的“笼子”。
他转身,提笔写下一道简短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