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堂内,气氛凝滞如冰。
苏晚晚那句轻飘飘的反问,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得柳侧妃脸颊火辣,胸口气血翻涌。她看着堂下那个神色平静、却仿佛周身都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女子,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几乎要不顾体统地发作出来。
可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刚刚才发生了“意外”撞人和“急症”昏厥两件事,她若再失态,便真成了笑话。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王妃姐姐……果然博学多才,妹妹……佩服。” 每个字都透着不甘和寒意。
周孺人适时起身打圆场:“今日真是多事,吴妹妹想必是累着了。王妃姐姐也辛苦了,快请坐下歇息。孙管事,让人撤了残席,上些清茶点心压压惊。”
一场剑拔弩张的家宴,就在这种诡异又沉闷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苏晚晚带着青黛和小杏回到静思院,刚进门,小杏就忍不住拍着胸口道:“吓死奴婢了!王妃,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那吴小主眼看着就不行了,您就那么几下,她就喘上气来了!还有之前那个撞过来的丫头,您是怎么躲开的?奴婢都没看清!”
青黛虽然没说话,但看向苏晚晚的眼神也充满了惊叹和由衷的敬佩。她当初选择投靠,是出于无奈和一丝希望,却没想到这位王妃的能耐,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苏晚晚却没什么喜色,她揉了揉依旧有些发麻的手腕,又活动了一下因为急救而用力的肩膀,沉声道:“今日之事,绝非偶然。”
青黛神色一凛:“王妃的意思是……吴小主的急症,也是有人设计?”
“不确定。”苏晚晚摇头,“但时机太巧了。我刚被逼演示‘导引按蹻’,她就突发急症,正好给了我‘展示’急救的机会。若真是人为,其心可诛!用一条人命来做局,无论是为了让我‘出风头’引来更多嫉恨,还是为了测试我的能力,都太过歹毒。” 她更倾向于这是柳侧妃狗急跳墙的连环计,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只是没想到吴侍妾反应那么剧烈,差点真的闹出人命。
“那……会是谁?”小杏后怕地问。
“最大的嫌疑,自然是那位。”苏晚晚没有明说,但意思清楚,“不过,没有证据。而且,吴侍妾那边也要留意,看她后续恢复情况,以及……会不会有人去‘探望’或‘警告’她。”
“奴婢明白。”青黛会意,“奴婢会想办法留意锦瑟院和吴小主那边的动静。”
“嗯。今日大家也累了,早些休息吧。”苏晚晚挥挥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家宴上的事情,尤其是王妃当众施展奇术救人的事迹,以更快的速度在王府内外传开了。这一次,传言不再是单纯的贬低或好奇,而是掺杂了惊奇、敬畏,甚至一些神乎其神的夸大。
“听说了吗?王妃会仙法!手那么一比划,昏死过去的人就喘气了!”
“什么仙法!那是古医家的秘术!没听王妃说叫‘导引按蹻’吗?”
“王妃不仅懂机关,会改良织机,还精通医术!真是神了!”
“我看柳侧妃这次是踢到铁板了,脸色难看得哟……”
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前院,传到了因公务离京数日、刚刚回府的萧执耳中。
肃墨轩书房。
萧执听完了墨影关于家宴前后详细经过的禀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着。
“撞人?昏厥?急救?”他低声重复,眼中眸光深邃,“她倒是……总能给人‘惊喜’。”
墨影垂首:“王妃处置得当,吴侍妾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事之后,内院流言纷纷,对王妃……褒贬不一。柳侧妃那边,似乎颇为不忿。”
萧执冷哼一声:“不忿?本王看她是不知死活。” 他顿了顿,问道,“王妃回静思院后,有何反应?”
“王妃一切如常,只是加强了院内戒备,让青黛留意各方动静。”
萧执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还算清醒,知道警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这个苏晚晚,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每揭开一层,下面似乎还有更深、更复杂的东西。她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六品庶女、甚至一个普通世家贵女所能拥有的范畴。
她究竟是谁?来自何处?目的何在?
这些疑问盘旋在他心头,但与此同时,一种更为微妙的感觉也在滋生。她似乎……并无害他之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在努力适应这个环境,并试图……活下去,活得更好。
或许,可以再给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多一点“空间”?
“明日,”萧执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传本王令,王妃苏氏,贤淑敏慧,于府中多有建树,着即日起,恢复其王妃应有份例,一应供应比照旧例。另,赐南海珍珠一斛,云锦十匹,玉如意一对,以示嘉勉。”
墨影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立刻领命:“是。”
“还有,”萧执转身,目光锐利,“告诉柳氏,安分守己,谨守本分。若再有无端生事、搅扰内院安宁之举,本王定不轻饶。”
“属下明白。”
第二日,萧执的赏赐和警告几乎同时抵达内院。
静思院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总管事亲自带着人将赏赐送来,态度恭敬至极。王嬷嬷等人更是诚惶诚恐,看着苏晚晚的眼神如同仰望高山。
而锦瑟院那边,据说柳侧妃接到王爷的警告后,气得砸了一套心爱的茶具,却再不敢有丝毫异动,一连几日称病不出。
苏晚晚看着堆满偏厅的赏赐,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觉得像是一种“标价”。萧执在用这种方式,肯定她的“价值”,同时也是将她更明显地放在火上烤。柳侧妃的暂时退却,不代表危险解除,只会让暗处的敌意发酵得更加浓烈。
但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坦然接受,并吩咐青黛将东西登记入库,该用的用,该赏的赏。
平静(至少表面平静)了几日。
这日,宫中突然传来旨意,因太后寿辰将至,皇帝体恤宗亲,特在宫中设小宴,邀请几位亲王、郡王携家眷入宫同乐,共享天伦。镇北王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帖子送到王府,萧执需携王妃出席。
这是苏晚晚穿越以来,第一次需要正式面对皇室和宗亲,也是她作为镇北王妃,第一次在如此高规格的公开场合亮相。
压力可想而知。
柳侧妃听闻此事,虽因禁令不敢妄动,但听说在房中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摔了不少东西。周孺人倒是真心为苏晚晚高兴,还特意送来一套自己新得的、颜色庄重不失鲜亮的宫装料子,供苏晚晚参考。
苏晚晚谢过周孺人,开始着手准备。宫装规制严格,自有内务府派下的尚服局女官前来量身裁定。首饰头面也需配套。更重要的是宫规礼仪,稍有差池,便是大不敬。
王嬷嬷和青黛都紧张万分,陪着苏晚晚一遍遍练习行礼、应答、进退的规矩。苏晚晚学得极快,她强大的记忆力和观察力让她能迅速掌握要领,姿态仪容甚至比许多自幼学习的贵族女子更加标准从容,让教导的女官都啧啧称奇。
入宫前夜,苏晚晚检查完明日要穿戴的衣物首饰,独自坐在窗前。月光清冷,洒在寂静的院子里。
她知道,明日的宫宴,是比王府家宴凶险十倍不止的战场。萧执带她去,未必是庇护,更多可能是一种进一步的“检验”或“利用”。
但她别无选择。
翌日,天未亮便起身梳妆。穿上繁复庄重的亲王妃品级宫装,戴上沉重的头冠,苏晚晚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华贵身影,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纷乱思绪。
王府正门,马车已备好。萧执穿着一身亲王常服,身姿挺拔,立于车前。见她出来,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深邃难辨。
“上车。”他语气平淡。
苏晚晚依言,在青黛的搀扶下登上马车。马车内部宽敞,萧执随后上来,坐在她对面。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相对无言,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
行至宫门,递了牌子,换了宫内软轿。一路行去,宫阙重重,气象威严,肃穆无声。
宴设于御花园旁的“清音阁”。他们到的不早不晚,已有几位亲王郡王携家眷先至。苏晚晚跟在萧执身后半步,垂眸敛目,姿态恭谨,却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审视、甚至幸灾乐祸——毕竟,镇北王“克妻”和第七任王妃的“传奇”事迹,早已是京城上层圈子里热议的话题。
萧执神色冷峻,对周围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只与相熟的宗亲略略颔首。苏晚晚亦步亦趋,礼仪无懈可击。
皇帝与太后、皇后驾临,众人山呼跪拜。礼毕入席。
席间,丝竹雅乐,觥筹交错。皇帝看起来四十许人,面容和煦,但眼神深处自有威严。太后慈眉善目,但久居深宫的气度不容小觑。皇后端庄典雅,八面玲珑。
酒过三巡,气氛渐松。皇帝似乎兴致不错,目光扫过席间,忽然笑道:“朕听闻,镇北王新纳的王妃,不仅贤淑,更兼有奇才,于王府中屡有建树,前几日还救了下人性命?可是真的?”
来了!苏晚晚心中一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萧执起身,拱手道:“皇上谬赞。内子不过略通些杂学,偶有小得,当不得‘奇才’二字。救人亦是医者本分,侥幸而已。”
“镇北王过谦了。”皇帝笑道,目光落在苏晚晚身上,“苏氏,上前来,让朕与太后瞧瞧。”
苏晚晚依言起身,走到御座前,依礼跪拜:“臣妾苏氏,叩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太后温和道。
苏晚晚缓缓抬头,目光恭顺地垂落在地面金砖上。
“嗯,模样倒还周正,气度也沉稳。”太后点点头,对皇帝道,“哀家也听说了她改良织机、药香祈福的事,是个心思灵巧的孩子。只是这急救之术,师从何人?哀家颇为好奇。”
苏晚晚早已准备好说辞:“回太后娘娘,臣妾生母生前略通医理,留下些许医书杂记,臣妾闲时翻阅,记下些皮毛。那日情急,胡乱施为,幸得天佑,未酿大错,实属侥幸。”
将一切推给早逝的母亲和子学,是最稳妥的。
皇帝和太后对视一眼,未再深究。皇帝笑道:“无论师从何人,能学以致用,救人危难,便是功德。赏。”
立刻有内侍端上赏赐。
苏晚晚谢恩退回座位。她能感觉到,经过御前这一番问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了,含义也更复杂。
宴席继续。又有几位宗室女眷被叫到御前说话,或展示才艺。气氛看似融洽。
然而,就在宴席接近尾声,众人略有些放松时,异变再起!
坐在苏晚晚斜对面不远处的一位郡王世子,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怎的,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端着酒杯,直直朝着御座方向走来,嘴里含糊地说着敬酒祝词,脚步却虚浮踉跄!
负责护卫的御前侍卫立刻上前阻拦,但那世子似乎醉得厉害,竟伸手去推搡侍卫!推搡间,他手中的酒杯脱手,金杯连同酒液,竟朝着御座侧下方的苏晚晚这边飞了过来!
事发突然,距离又近!眼看那沉重的金杯就要砸中苏晚晚的头脸!
电光石火之间,苏晚晚本能地想侧身躲避,但宫装繁复,行动不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大手,蓦地从旁边伸来,稳稳地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向后带了一步!
同时,另一只手迅疾如电地挥出,精准地拍在了飞来的金杯侧面!
“铛啷!”
金杯被拍得改变方向,擦着苏晚晚的鬓发飞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液溅湿了地毯。
而苏晚晚,则被那股力道带着,踉跄着靠进了一个坚实而冰冷的胸膛。
鼻尖瞬间盈满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松般的冷香,混合着一丝淡淡的酒气。
是萧执!
他竟然……在御前,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出手护住了她,甚至……将她揽入了怀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清音阁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连御座上的皇帝、太后、皇后,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那位惹祸的郡王世子也被这变故吓得酒醒了一半,瘫软在地。
苏晚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以及头顶传来的、萧执平稳而冰冷的呼吸声。他揽在她肩头的手掌,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透过厚重的宫装布料,传来灼热的温度。
他没有立刻松手,反而微微低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冷、又极沉地吐出几个字:
“别动。”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扫过瘫软的世子,最后转向御座,声音沉稳地响起:
“皇上恕罪。内子受惊,臣一时情急,失仪了。”
他嘴上说着“失仪”,但那揽着苏晚晚肩头、宣示主权般将她护在身侧的姿态,却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
这个女人,是他的王妃。
动她,便是动他镇北王萧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