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沈?母亲的朋友?
这几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晚心底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她几乎从不与人谈论自己的家庭,更别提那个如同禁忌般的母亲。这个突然出现的“沈先生”,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开她刻意尘封的过往。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话筒,声音听不出丝毫异常:“告诉他,我在开会,没有时间接待没有预约的访客。如果他有事,可以留下联系方式。”
“好的,林总。”小陈应声。
挂断电话,办公室内重新恢复死寂,只有电脑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那封写着“小心”的匿名邮件还停留在屏幕上,与门外那个神秘的“沈先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模糊而危险的网。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向下望去。公司大门外人流如织,无法分辨哪一个可能是那个不速之客。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
高中毕业暑假拿到北京名校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一个人去了父亲当年被捕前常去晃荡的那个老旧火车站。站台破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廉价烟草的味道。她想知道,是什么让一个男人最终选择了以偷窃为生。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蹲在墙角抽烟的老混混。那人瞥见她手里的通知书信封,嗤笑一声:“哟,老林家的闺女?出息了啊。你妈跟人跑的时候,可是卷走了你爸最后一笔‘货’钱,不然你爸也不至于……”
后面的话,被火车进站的轰鸣淹没了。但她记住了那个老混混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对母亲的复杂情绪,像是鄙夷,又像是某种未尽的贪婪。她也记住了,母亲离开,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赌博和不堪的生活。
这个“沈先生”,会和那段往事有关吗?和那个银色打火机有关?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狩猎,不能只等待猎物上门。
她回到电脑前,关掉了那封匿名邮件,仿佛它从未存在过。然后,她拿起内线电话,拨给了安保部负责人。
“我是战略部林晚。刚才前台有一位没有预约的沈姓访客,行为有些可疑,我担心会影响公司秩序。麻烦调取一下大堂十分钟前的监控,保留影像资料,如果他再次出现,请直接拒绝其进入,并通知我。”
她用最公事公办的理由,拿到了监控影像和安保层面的关注。这是她的第一步。
处理完这件事,她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工作。张总要的新的业务规划和裁员名单,像两座大山压在心头。尤其是裁员名单,这不仅仅是业务能力的考量,更是对人性的拷问和权术的试炼。
她调出部门所有员工的人事档案和近一年的绩效数据,开始逐一分析。鼠标滚轮缓缓下滑,一个个名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生,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各种关系网。
李薇的名字赫然在列。绩效平平,人际关系简单,背后没有靠山。属于最典型的“性价比不高”的裁员对象。留下她,于公,价值不大;于私,她知道自己太多事情(尽管李薇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那些事情的重要性),是个潜在的麻烦。
鼠标的箭头,在“李薇”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记忆拉回大二的暑假,为了争取那个唯一的出国交换名额,她和另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学生会主席,合作完成一个重要的课题报告。对方家境优越,自信张扬,在合作中占据了绝对主导,甚至有意无意地将她边缘化,试图将主要功劳据为己有。
在最终汇报前夜,她“偶然”在导师必经的论坛上,匿名发布了一些关于那位主席利用职务之便、在社团经费上手脚不干净的“线索”,并附上了部分模糊但足以引人联想的“证据”。她没有直接指控,只是巧妙地引导了舆论。
第二天,那位主席被导师叫去谈话,虽然最终因为没有实证而不了了之,但其形象受损,在最终评审时状态大失水准。而她,林晚,凭借着无可挑剔的报告内容和沉着冷静的答辩,赢得了名额。
她记得宣布结果时,那位主席看向她的、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了然的复杂眼神。她没有回避,平静地回望过去。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又赢了,但也亲手斩断了在大学里可能拥有的、最后一段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人际关系。
裁掉李薇,和当年挤掉那位主席,本质上并无不同。清除掉对自己潜在威胁最大、而价值又最低的选项。理性告诉她,这是最优解。
她移动鼠标,在电子表格里,李薇的名字后面,轻轻敲下了一个勾选标记。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做完这个决定,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却变得更加坚硬。她拿起内线电话。
“小陈,通知李薇,让她把之前负责的‘星图’项目所有历史数据、分析报告和客户沟通记录,全部整理出来,下班前发给我。就说新项目规划需要参考。”
这是她给李薇的最后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测试。如果李薇能毫无怨言、甚至超预期地完成这个繁琐的任务,或许……只是或许,她会在最终名单提交前,再权衡一下。
当然,这种权衡,微乎其微。
处理完这些,她再次点开了安保部发来的监控录像截图。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清前台附近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身材中等、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沈先生……”林晚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眼神锐利如刀。
她打开浏览器,在一个专业的商业信息查询平台上,输入了“沈”字,以及母亲的名字,还有她记忆中母亲可能活跃的城市和年代。范围太广,如同大海捞针。
但她有耐心。既然猎物已经露出了踪迹,那么,狩猎,就正式开始了。
她拿起那个银色打火机,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这不仅仅是母亲留下的谜团,或许,也是解开她自身命运诅咒的关键。
就在她凝神思考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推门进来的是王斌。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比上午开会时更加憔悴。
“林总,这是您要的‘北极光’项目供应商对接的初步梳理报告。”他将文件放在桌上,语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发现……发现了一些之前可能被忽略的财务往来细节,可能……可能涉及到赵总的一些私人账户……”
林晚抬起眼,看向王斌。他果然为了自保,开始吐露更深层的东西了。
她接过报告,并没有立刻翻开。
“知道了。放在这里。”她淡淡地说,“王经理,你是公司的老人,能力是有的。关键是,要懂得在什么时候,把能力用在对的地方。”
王斌身体微微一震,连忙点头:“我明白,林总。我一定紧跟您的步伐,为公司效力。”
看着他近乎谄媚的态度,林晚心中毫无波澜。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吗?让人恐惧,让人臣服。
可为什么,她品尝到的,更多是孤独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
王斌退了出去。林晚翻开那份报告,目光落在那些敏感的财务数据上。她知道,这里面牵扯的,可能不仅仅是赵峰,还有更深的水。
她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匿名邮件、沈先生、供应商财务、王斌、裁员名单、银色打火机……
这些散乱的点,似乎正在隐隐勾勒出某种轮廓。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里。
她必须更快,更谨慎。
狩猎,已经开始。而她,绝不能成为别人的猎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