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送来的那份报告，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烫手，却又蕴含着关键的信息。
林晚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仔细研读了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报告清晰地显示，在“北极光”项目前期的几次关键零部件采购中，支付给指定供应商的款项，存在几笔金额不大、但流向异常清晰的“技术服务费”，最终汇入了几个与赵峰及其亲属关联密切的私人账户。
证据链算不上完美无缺，但足以坐实赵峰利用职务之便进行利益输送的嫌疑。王斌为了自保，显然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
这份“投名状”，分量不轻。
林晚合上报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映在玻璃上，光怪陆离。
王斌的意图很明显，用赵峰的“罪证”来换取她的信任，以及他自身的安全。这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暂时可以用，但不能信。
她拿起内线电话：“小陈，让王经理来我办公室一趟。”
几分钟后，王斌再次出现在门口，姿态比下午更加谦卑。
“林总，您找我？”
“报告我看完了。”林晚开门见山，将报告轻轻推到他面前，“内容很详细，辛苦了。”
王斌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应该的，应该的，为公司查漏补缺，是我的职责。”
“嗯。”林晚不置可否，话锋一转，“这些财务往来，除了你，还有谁经手过？财务部那边，有没有留下底档？”
王斌的笑容僵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具体的经办人是我下面的一个小姑娘，她只负责走流程，不清楚具体背景。财务部那边……赵峰当时打了招呼，走的特殊审批流程，记录可能不太完整。”
林晚心中冷笑。果然，赵峰做事还是留了后手，而王斌也试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也就是说，目前能直接证明这些款项与赵峰私人账户关联的，只有你手里的这些间接证据，以及……你的证词？”林晚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王斌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林总，我……我可以保证这些材料的真实性！如果需要，我……我愿意出面作证！”
出面作证？林晚几乎要笑出来。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想着左右逢源，既不得罪她，又不想把赵峰往死里得罪？真是天真。
“作证？”林晚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向谁作证？公司内部调查已经基本定性，集团为了稳定，不会希望这件事继续扩大化，牵扯出更多的人。”
王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听懂了林晚的潜台词：他的这份“投名状”，价值在于帮助林晚彻底掌控局面，威慑潜在的反对者，而不是真的要拿到台面上去搞垮赵峰。而且，集团高层（比如张总）恐怕也乐于看到事情到此为止。
他之前的侥幸心理，被林晚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那……林总，您的意思是……”王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林晚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夜景。
“王经理，你是技术出身，能力是有的。‘北极光’项目离不开你这样有经验的老人。”她的声音很平稳，“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重要的是向前看。公司现在需要的是稳定，是业绩。”
她停顿了一下，留给王斌消化的时间。
“新的业务规划里，我打算将‘北极光’项目的技术攻坚小组独立出来，由你直接负责，向我汇报。你需要什么人，可以直接从现有团队里挑。我只看最终的技术指标和项目进度。”
王斌愣住了。他本以为交出黑材料后，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不被清算，没想到竟然还能得到实质性的重用？虽然责任更重，压力更大，但这无疑是林晚释放出的一个强烈的信任信号（或者说，是利用的信号）。
“林总！谢谢您的信任！我一定……”王斌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不需要保证。”林晚转过身，打断他，眼神锐利，“我只看结果。给你一周时间，把技术小组的架构和初步计划拿出来。至于你提交的这份报告……”她拿起那份文件，随手放进了抽屉里，“我会妥善保管。做好你该做的事，公司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恩威并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林晚将这套手段运用得纯熟无比。她收下了王斌的“投名状”，同时也给他套上了更紧的枷锁。重用他，是看中他的能力，也是为了将他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并用他曾经的不干净，作为永远的控制手段。
“是！是！林总，我明白！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王斌连连鞠躬，几乎是感恩戴德地退出了办公室。
看着关上的门，林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驾驭下属，有时候和驯兽一样，需要鞭子和肉。王斌是条有用的猎犬，但现在，她还需警惕他会不会反噬。
小学四年级时，母亲又输光了钱，把她好不容易靠捡废品攒下来、藏在砖缝里的几十块钱偷走了。那是她准备用来买下学期辅导书的钱。她发疯一样和母亲扭打，哭喊着。母亲一把推开她，眼神麻木而凶狠：“哭什么哭？老娘生你养你，拿你点钱怎么了？有本事你自己滚出去赚！”
她真的滚了。跑到镇上唯一的一家小餐馆，求老板让她洗盘子。老板看她瘦小可怜，答应了。她站在比她还高的洗碗池前，双手浸泡在油腻的冷水里，一遍遍地搓洗。指尖破了，混着洗洁精，钻心地疼。
但她没有哭。她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地算：一个盘子五分钱，一天洗一百个，就是五块钱，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够买书，够买笔，够她活下去。
那一刻她明白，指望别人，永远是靠不住的。想要什么，必须自己去争，去算计，哪怕过程再不堪。
所以，她利用王斌，没有丝毫心理负担。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
处理完王斌的事情，她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构思给张总的业务规划和新一轮的裁员名单。李薇的名字，在她脑海中再次闪过。
她点开邮箱，看到了李薇在下班前五分钟发来的邮件。附件很大，里面是“星图”项目从立项到中止的所有历史文档，分门别类，整理得异常清晰、详尽。甚至在每个重要节点，李薇都用自己的话做了简要的备注和分析，指出了当时决策的得失。
这份工作的完成度，远超她的要求。
林晚握着鼠标的手指，停顿了片刻。李薇在用这种方式，做最后的挣扎和证明。她展示了她的细致、她的负责，以及她并非毫无价值。
理性依旧在叫嚣：裁掉她，省事，安全。
但内心深处，某个被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笨拙而努力的“投名状”轻轻触动了一下。也许……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一个无关紧要的、随时可以舍弃的岗位？
林晚在裁员名单的草案上，将李薇名字后面的勾选标记，改为了“待定”。
做完这个微小的改动，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天的高强度脑力博弈，让她精神疲惫，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她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屏幕上有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打火机，还留着吗？”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沈先生”！
他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用一种更直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再次出现了。他甚至知道打火机的存在！
狩猎的双方，似乎在这一刻，模糊了界限。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上，周围迷雾重重，而她刚刚移动了几颗棋子，就发现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按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没有回复，直接删除了短信。
然后，她拿起那个冰冷的银色打火机，紧紧攥在手心，直到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