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门在身后合上，将街角的喧嚣隔绝在外。室内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咖啡香气氤氲，却丝毫无法缓解林晚紧绷的神经。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角落那个灰色身影上，步伐稳定地穿过寥寥无几的卡座。
男人在她走近时，彻底抬起了头，取下了一直戴着的鸭舌帽。
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大约五十岁上下，皮肤粗糙，眼角带着深刻的皱纹，是那种扔进人海瞬间就会消失的长相。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古井，透着一股与外表不符的沉稳，甚至……沧桑。他打量着林晚，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审视，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林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常年被烟草熏燎的痕迹。
林晚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冷冽：“沈先生？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自称沈钧的男人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未能成型的笑。“以前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了。”他将面前那个小小的、密封着的牛皮纸信封推了过来，“这个，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母亲？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信封。以她的性格，她也毫不关心，在她的表述里“母亲”是陌生人一般的存在，“我母亲失踪很多年了。如果你有她的消息，应该直接联系警方，而不是来这里找我。”
她在试探，也在防御。
沈钧对于她的冷漠似乎并不意外。他端起面前那杯水，喝了一口，动作缓慢。“警方找不到她的。她也不想被找到，至少，在事情彻底了结之前。”
“什么事情？”林晚追问，目光锐利。
沈钧却避而不答，视线落在她放在桌边、下意识护住的手包上。“那个打火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她还留着，并且交给了你，说明她最终还是希望……你能知道一些事情。”
他知道打火机在她这里！他甚至可能知道她随身带着！林晚后背泛起一阵凉意。这个男人对她的了解，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一个旧打火机而已，能说明什么？”林晚不动声色。
“说明一切。”沈钧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构筑的防御，看到内在那个惶恐不安的小女孩，“那不仅仅是个打火机，林小姐。它是一个钥匙，也是一个……警告。”
钥匙？警告？
初中，母亲失踪后不久。她在整理母亲少得可怜的遗物时，在一件旧棉袄的内衬口袋里，找到了这个打火机。同时找到的，还有一小卷用橡皮筋捆着的、数额不等的钞票，以及一张写着“离开这里，好好读书”的字条。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慌乱中写下的。
当时她只庆幸找到了钱，足以支撑她一段时间的生活和学业。对于那个打火机，她只是觉得样式特别，金属冰凉的触感让她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能保持清醒，便留了下来。从未深想，这背后可能隐藏着如此深的秘密。
“谁的警告？针对谁的警告？”林晚逼视着沈钧，不愿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钧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针对所有试图探寻真相的人。”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包括你，林小姐。你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置身事外，平安顺遂。可惜……你太像她了，一样聪明，一样倔强，一样……不甘心被命运摆布。”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林晚内心最坚硬的壳上。像她？她怎么会像那个懦弱、沉迷赌博、最终一走了之的女人？
“如果你只是想来说这些故弄玄虚的话，那么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林晚作势欲起。她不能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等等。”沈钧叫住了她，手指点了点那个信封，“先看看这个。看完之后，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或者……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他递过来一张只有一串电话号码的白色纸条。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个薄薄的信封上。理智告诉她，不要碰，这可能是潘多拉的魔盒。但内心深处那股对真相、对自身根源的疯狂渴望，却驱使着她。
她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拿起了那个信封。触感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向沈钧：“你和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钧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痛苦。“故人。”他给出了一个模糊至极的答案，随即站起身，“受她所托，在必要时，确保你的安全。但更多的，需要你自己去发现。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他戴上鸭舌帽，压低帽檐，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小心身边的人，林小姐。尤其是……那些对你过往表现出不同寻常兴趣的人。”
说完，他不等林晚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咖啡馆，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熙攘的人流。
林晚没有动，她看着沈钧消失的方向，手指紧紧捏着那个信封和电话号码。确保她的安全？故人？不同寻常兴趣的人？
信息碎片化的涌来，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一切更加扑朔迷离。
她低头，拆开了信封。
里面果然只有一张对折的、略显发黄的旧照片。
当她看清照片上的影像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头顶。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看起来像是研究所或者实验室的地方，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女们站成一排，对着镜头微笑。居中那个笑容明媚、眼神清澈、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女人，正是她母亲，林素云！
而站在母亲身边，手臂自然地搭在母亲肩上的那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
林晚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张脸，她不久前才刚刚在公司的内部高管介绍页面上见过！虽然照片上的他更加年轻，眉宇间充满朝气，但那五官轮廓，那独特的、带着一丝傲气的神情……
是张总！首席运营官，张晟！
母亲怎么会和张总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看背景和衣着，那至少是二十多年前，他们都在某个科研单位的时候！
难道……张总就是母亲当年那个……神秘的恋人？那个银色打火机的主人？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所以，张总破格提拔她，仅仅是因为她的能力？还是因为……他早就认出了她，知道她是林素云的女儿？
他看她的眼神，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那些超乎寻常的“信任”和“重用”……此刻回想起来，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色彩。
回想之前在张总办公室，他丢给她举报材料，他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他说：“这里没别人，林晚。” 那时她只以为是他看穿了她的告密行为，现在想来，那句话是否别有深意？他是否在那个时候，或者说更早，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如果张总就是那个男人，那他知不知道母亲失踪的真相？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沈钧的警告“小心身边的人”，是否就是指的张总？
无数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林晚，让她几乎窒息。
她猛地站起身，将照片和纸条塞进手包最内侧的夹层，像是害怕它们会烫伤自己。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走出咖啡馆，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清醒。安保部的同事迎上来，她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脸色却苍白得吓人。
回到办公室，反锁上门，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才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利用张总，在公司的棋局里步步为营，却没想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与二十多年前恩怨纠缠不清的棋子。
她拿出那个银色打火机，冰凉的金属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张晟……母亲……打火机……失踪……
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
她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扮演张总麾下得力干将的角色？还是……
她打开电脑，犹豫着，是否要在内部系统里，查询更多关于张总早年经历的信息。但这太危险了，极易被发现。
就在这时，邮箱提示音响起。
一封新邮件，来自张总的秘书。
“林总，张总明天上午十点，想单独听您汇报一下‘北极光’项目的最新进展，以及您对后续团队管理的一些具体想法。请准备一下。”
单独汇报。
林晚看着这行字，感觉每一个字都像淬着冰。
明天，她将要直面那个可能是她生父，也可能是导致母亲失踪元凶的男人。
而她，必须在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不露出任何破绽。
狩猎仍在继续，但她猎取的目标，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庞大而恐怖。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打火机，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