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老旧的安置房小区里,路灯坏了一半,昏暗的灯光把楼道映衬得格外阴森。
陈默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轻轻吹凉了一勺,送到柳如烟嘴边。
“如烟,吃一点,听话。”
柳如烟缩在被子里,整个人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她死死盯着陈默手里的勺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不……不要打针……不要抽血……”
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尖锐而破碎,“糖糖疼……糖糖说疼……我不吃……吃了就要被抽血……”
陈默的手僵在半空,心像被钝刀子来回锯着。
自从那天在医院醒来,柳如烟就对一切金属器具产生了极度的应激反应。勺子、筷子、甚至是钥匙,只要泛着金属光泽,在她眼里就是那个黑医生手里的针管。
“好,不用勺子,我们不用勺子。”
陈默红着眼眶,把勺子放下,换了一把木质的小汤匙,重新盛了一勺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温柔笑容:
“你看,是木头的,不疼。乖,吃一口。”
柳如烟盯着那木勺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吞咽了一口。
陈默耐心地喂着,哪怕妻子因为恐惧时不时打翻碗,哪怕米粥洒了他一身,他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好不容易哄睡了妻子,陈默走出卧室,轻轻关上门。
他来到狭窄的阳台,点了一根烟。
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他看着窗外那漆黑的夜色,脑海里回荡的却是宋正义律师在法院门口喊的那句话:“我们还可以上诉!”
上诉?
陈默吐出一口烟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在那个名为“法律”的游戏规则里,即便你是顶级玩家,也赢不了拥有“修改器”的挂逼。
就在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宋律师。
陈默愣了一下。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宋正义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做什么?
他掐灭烟头,接通了电话。
“陈教授……”
电话那头传来宋正义的声音。
和白天在法庭上那个激昂、坚定的金牌律师不同,此刻宋正义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宋律师,这么晚了,有事吗?”陈默平静地问道。
“陈教授,关于上诉的事情……”宋正义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吞咽口水,“我……我可能无法继续担任你的代理律师了。”
陈默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但他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是因为白天我说放弃上诉了吗?那是气话,如果你觉得还有希望……”
“不!不是希望的问题!”
宋正义突然打断了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崩溃,“陈教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案子……我接不了了。你也……别找其他律师了,没用的。”
“为什么?”陈默问。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剩下宋正义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宋正义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陈教授,我有女儿。她才七岁,在上小学二年级。她……她很可爱。”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陈默拿着手机,站在寒风凛冽的阳台上,听着那冰冷的忙音,许久没有动弹。
他明白了。
……
两个小时前。
正义律师事务所。
宋正义还在加班。虽然陈默在法院门口说了气话,但他作为一名有良知的律师,咽不下这口气。他正在重新梳理案卷,试图寻找那个保安证词里的漏洞,准备强行提起上诉。
“只要能证明那个保安收了钱,这案子就能翻!”
宋正义揉了揉发酸的眉心,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宋正义以为是助理落了东西。
门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助理,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夹克,长相大众,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类型。但他左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陈旧刀疤,让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狰狞。
“宋大律师,这么晚还在忙着伸张正义呢?”
刀疤男反手关上门,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宋正义警惕地皱起眉,手悄悄摸向了桌子底下的报警器:“你是谁?我不记得我有预约。”
“别紧张,我是赵公子派来送温暖的。”
刀疤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烟熏的大黄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随手扔在了宋正义面前的案卷上。
“啪”的一声。
“我们老板听说宋律师为了这个案子劳心劳力,特意让我送点‘辛苦费’过来。”
宋正义看都没看那个信封,冷着脸说道:“拿走。我不收黑钱。另外,请你立刻出去,否则我要报警了。”
“报警?”
刀疤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他身体前倾,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正义。
“宋律师,钱你不喜欢,那照片……你应该会感兴趣吧?”
宋正义心里咯噔一下。
他犹豫着,伸出手,打开了那个信封。
信封里没有钱。
只有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一个穿着粉色校服的小女孩,背着书包,正站在小学门口的斑马线上等红绿灯。那是他的女儿,甜甜。
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显然是偷拍,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甜甜书包上的小熊挂件。
第二张,是他的妻子在超市买菜的背影。
第三张,是他年迈的父母在公园下棋。
而第四张……
宋正义的手猛地一抖,照片掉在了桌子上。
那是他家门口的猫眼视角,门锁上被泼满了鲜红的油漆,上面用刀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杀全家”。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你们想干什么?!”宋正义猛地站起来,浑身发抖,那是愤怒,更是恐惧。
“别激动嘛,宋律师。”
刀疤男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宋正义身边,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的领带。
“我们老板说了,陈默那个女儿是短命鬼,死了也就死了。但宋律师你的女儿……啧啧,我看过,长得真水灵,才七岁吧?”
刀疤男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
“听说最近学校门口车多,意外也多。万一哪天刹车失灵了,或者遇到个精神病冲进学校……那多可惜啊。”
“你敢!!!”宋正义目眦欲裂,一把揪住了刀疤男的衣领。
刀疤男任由他揪着,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我只是个跑腿的,我当然不敢。但我们老板敢不敢……宋律师,你应该比我清楚。”
“赵家在江海市,想让一个人消失,或者想让一个家庭‘意外’身亡,很难吗?”
宋正义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他跌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他是金牌律师,他在法庭上唇枪舌剑,无所畏惧。
但他也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儿子。
他可以为了正义去斗争,但他不能拿全家人的命去赌赵家的“良心”。
刀疤男拍了拍被抓皱的衣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那几张照片,扔进了烟灰缸里。
看着火苗吞噬了女儿的笑脸,刀疤男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宋律师,这案子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二审?上诉?呵呵,那是给活人准备的。死人,就该老老实实躺在土里。”
“哦对了,陈默那边,你也劝劝。让他别折腾了,再折腾,下一个‘意外’的就是他那个疯婆娘。”
说完,刀疤男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办公室。
……
阳台上,陈默收起手机,指尖的烟已经燃尽,烫到了手指。
他没有感觉到疼。
宋正义那个“可爱”的女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家不仅赢了官司,还要把所有敢于反抗的人,连根拔起,赶尽杀绝。
他们用权势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陈默死死地罩在里面,让他窒息,让他绝望,让他连喊冤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很好。”
陈默低声笑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这笑声显得格外渗人。
“既然你们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既然你们喜欢用家人的命来做筹码……”
陈默转过身,推开阳台的门,走进了客厅。
他没有回卧室,而是走向了书房。
在书房的书架后面,有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
陈默移开几本厚重的生物学专著,按下了指纹锁。
“咔哒”一声,暗格弹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银白色的手提箱,上面印着国家一级生物实验室的绝密标志,以及一个醒目的红色骷髅头警示符号。
陈默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那是他女儿的生日。
随着液压排气的声音,手提箱缓缓打开。
一股白色的冷气冒了出来。
在冷气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支试管。
试管里,是一种幽蓝色的液体,在微弱的灯光下,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散发着妖异而危险的光芒。
那是他曾发誓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
那是他前半生科研生涯中最辉煌,也最恐怖的成果。
那是连国家都感到畏惧,下令永久封存的——“始祖菌株”。
陈默伸手,拿起了那支试管。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让他那颗已经死去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赵泰,赵家……”
陈默看着试管里幽蓝色的液体,眼中倒映出毁灭的光芒。
“你们不是喜欢吃人血馒头吗?”
“这顿大餐,我给你们备好了。”
“希望你们的胃口,能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