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渊是被疼醒的。
不是那种循序渐进的痛，而是像有人拿烧红的铁钎，从他天灵盖狠狠捅进去，一路搅到脚底板，再把破碎的灵魂粗暴地塞进一个陌生的、满是裂痕的容器里。
他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呛出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出租屋熟悉的、带着水渍的墙角。眼前是极高、斑驳的穹顶，绘着褪色大半的繁复壁画，光线从侧面高窗斜射进来，在空气中拉出一道道悬浮着尘埃的光柱。
身下是冰冷的石板，硌得生疼，只垫了薄薄一层粗糙干草。空气里有股陈腐的霉味，混合着一种……雨后泥土、青草，还有某种沉淀了亿万年的、难以言喻的苍茫气息。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触感是粗砺的麻布衣袖。
不对。
这不是他的身体，不是他的世界。
记忆的碎片像决堤的洪水，轰然冲进脑海——
玄天大陆。东域。青云剑宗。杂役弟子，苏渊。
一个同样叫苏渊的少年，五行杂灵根，修炼界最底层的废柴，父母早亡，无依无靠，在宗门苦熬三年，昨日因打水时“冲撞”了外门李师兄，被一掌拍中胸口，重伤呕血，抬回这杂役住处后再没醒来。
而他，地球的苏渊，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写手，在连续熬夜猝死的那个瞬间，莫名占据了这具刚死的躯壳。
“穿越……真他妈穿了……”苏渊喉咙干涩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地狱开局。废柴资质，重伤濒死，仇敌环伺，还是个最低贱的杂役。
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冰冷的石墙上，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原主残留的绝望、不甘、还有深入骨髓的卑微，像阴冷的潮水，试图将他淹没。
不。
不能就这么认了。
哪怕是最烂的牌，也得打出去。万一……万一有转机呢？穿越者不都有金手指吗？老爷爷？神秘玉佩？逆天功法？
他闭上眼，忍着剧痛，尝试按照原主记忆里那粗浅得可怜的《引气诀》，去感应空气中游离的“灵气”。
不知是不是灵魂融合带来的异变，他竟真的隐隐捕捉到一丝丝微凉、活跃的气息。心中一喜，他连忙凝神引导，试图将它们纳入体内。
过程艰涩无比，十成灵气漏掉九成半。但毕竟，有反应了！一丝微弱的清凉感，颤巍巍地朝着小腹丹田汇聚。
希望，哪怕只有萤火般微弱，也瞬间照亮了心底的阴霾。或许……他还能挣扎一下？
就在那丝灵气即将触到丹田壁垒的刹那——
【叮！】
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最深处炸响！
【检测到宿主‘苏渊’存在强烈主观能动性及正向努力行为。】
【‘诸天反向巅峰系统’激活中……10%…50%…100%！】
【绑定成功。】
苏渊猛地一震，心神失守，好不容易聚起的那丝灵气瞬间溃散。他惊骇四顾：“谁？！”
【本系统宗旨：助力宿主通过‘反向操作’，达成诸天万界独一无二的另类巅峰。】
【核心规则：宿主的一切正向努力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刻苦修炼、认真战斗、积极社交、助人为乐等），将根据努力程度及行为价值，产生对应强度的‘反向效果’。】
【当前可公示初始反向系数：修炼效率 -1000%，战斗发挥 -500%，人际好感度获取 -300%。具体系数可能随场景、对象及宿主行为等级动态调整。】
【新手引导任务发布：请宿主在十二个时辰内，完成一次‘标准的摆烂行为’（系统将进行判定）。任务奖励：新手生存礼包×1。失败惩罚：无（系统鼓励宿主自主探索反向精髓）。】
冰冷的机械音，字句清晰，如同审判。
苏渊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颅内横冲直撞。
系统？金手指？
可这他妈算哪门子金手指？！
努力修炼，修为倒退？认真打架，战力崩坏？对人好，反而招恨？
反向操作？摆烂？
他刚刚才因为抓到一丝气感而燃起的、微弱的希望火苗，被这盆掺着冰碴的冷水浇得嗤一声，连烟都没冒。
“玩我呢？！”苏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极致的荒谬和愤怒而颤抖。他踉跄着退后，跌坐在那张瘸腿的凳子上，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他妈刚穿过来，伤还没好，你就告诉我，我越努力越倒霉？我想变强，就得先学着怎么当废柴？！”
无人应答。只有那冰冷的淡蓝色系统面板，恒定地悬浮在意识深处，上面几行规则文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愤怒、委屈、恐惧，还有一丝深藏的绝望，交织翻腾。原主是被打死的，他现在这状态，比原主也好不了多少。没有实力，在这个世界就是蝼蚁。
可现在，连“努力挣扎”这条路，都被这狗屁系统堵死了，还是倒着堵的！
“摆烂……摆烂……”他神经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空洞。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窗外的光柱慢慢倾斜，屋内阴影拉长。远处隐约传来练武场的呼喝，兵器交击的脆响，还有灵兽的嘶鸣。那是属于修炼者的、充满力量与希望的世界。
窗内，苏渊像尊石雕，一动不动。脑海里却刮起了风暴。地球的记忆，原主的记忆，系统的规则，疯狂碰撞、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底那团混乱的漩涡，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以及一丝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后泛起的、带着血腥气的狠色。
“好，好一个‘诸天反向巅峰系统’。”他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想让我摆烂是吧？行。”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床边，从干草铺底下摸出原主唯一的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硬如石头的黑色粗粮饼，三枚磨损的劣质铜钱，还有一本边角卷起的薄册子——《引气诀》基础篇。
苏渊拿起那本《引气诀》，走到窗户下光线最好的地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将册子摊在膝头。
窗外，是修炼者充满希望的世界。
窗内，苏渊低下头，目光落在册子上那些歪扭的文字和简陋图案上。
然后，他伸出手指，指着第一行字，用一种平直、清晰、足以让屋内任何角落都听清，却又干巴巴毫无起伏、甚至故意带点磕绊的语调，开始朗读：
“天……地……之……始，混……沌……未……分……”
一字一顿，像个刚开始学认字的蒙童。
“……气……感……于……虚，意……守……丹……田……”
他读得很慢，很“认真”，手指逐字划过。但无论是眼神，还是那毫无波动的语调，都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堪称典范的“敷衍”和“走过场”。
这不是研读，不是领悟，甚至不是温习。
这他妈就是……照本宣科。还是最不走心的那种。
他一边用这种足以让任何教书先生气吐血的腔调“努力”读着《引气诀》，一边在脑海里，对着那个冰冷的系统光幕，无声地、恶狠狠地咆哮：
“看见没？老子在‘修炼’！多认真啊！一个字都没漏！够不够努力？够不够正向？你他妈倒是给我反向啊！掉修为啊！让老子看看你这鬼系统是不是真有那么邪门！”
【叮！检测到宿主进行‘低强度装模作样式理论修炼’，行为判定：轻微正向努力（伪装）。触发反向规则。修炼效率反向系数生效。正在计算修为变动……】
苏渊读经的声音微不可察地一顿。
来了！
【计算完毕。宿主修为变动：无。】
苏渊：“……”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无？怎么会是无？说好的反向呢？-1000%呢？我都这么“努力”念经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耍我？
就在他内心疯狂吐槽，怀疑这系统是不是个哑炮时——
【备注：因宿主当前修为境界为‘引气入体未完成（约0.01%）’，基数过低，本次反向效果未达到可观测变动阈值。系统建议：宿主可尝试‘更努力’或‘更高价值’的正向行为，以便更直观地体验本系统的卓越功效。】
看着那行“备注”，苏渊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
基数过低？未达到观测阈值？
合着他现在连让这系统生效的“资格”都差点没有？原主啊原主，你这底子到底是差到了什么地步！
“哈……”一声短促的、不知是笑还是喘气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溢出来。紧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抑制不住的、低沉的闷笑，笑得他肩膀抖动，笑得他眼角渗出泪花。
荒谬感像野草一样疯长，几乎将他淹没。但在这极致的荒谬之下，那股被逼出来的狠劲，却像淬火的铁，反而变得更加坚硬、冰冷。
他止住笑，抹了把眼角，眼神重新聚焦在膝头的《引气诀》上。
更努力？更高价值？
行。
他不再故意磕绊，反而调整坐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更加“字正腔圆”、更加“专注投入”的语调，重新开始朗读。甚至尝试调动脸部肌肉，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演技浮夸得他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但系统似乎吃这一套。
【叮！检测到宿主进行‘中度强度表演式理论修炼’，行为判定：低等正向努力。触发反向规则。修炼效率反向系数生效。正在计算修为变动……】
【计算完毕。宿主修为变动：丹田内蕴气感微弱消散。当前修为：引气入体未完成（约0.005%）。】
一股细微但清晰的感觉从小腹传来。之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汇聚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一丝丝气感，像阳光下的露珠，无声无息地……蒸发了一小半。
真实不虚的倒退！
苏渊停下了朗读。房间里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看着系统光幕上那行字，又感受着丹田空空荡荡、比刚才还要“干净”的状态，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反向……原来是真的。”他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书页边缘，“不是让我摆烂吗？我这样‘努力读书’，算不算一种……反向的摆烂？”
系统没有回应关于“摆烂”的疑问。但那个“新手引导任务：完成一次标准的摆烂行为”依旧静静挂着，倒计时无声流逝。
苏渊合上了《引气诀》，把它随手丢在一边的干草上。
他不再看它。也不再看系统面板。
他就那么靠着墙，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仰起头，望着窗外那片被窗框切割出来的、狭窄的天空。天色正在向晚，云层被染上暗淡的金边，又迅速褪成灰紫。
练武场的喧嚣渐渐平息。属于杂役区域的、那种特有的沉闷、压抑和蠢蠢欲动的躁动，开始从门窗缝隙里渗透进来。
远处似乎有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有监工粗哑的呵斥，还有低低的、压抑的哭泣。
这就是他如今所处的世界。一个没有力量，就活该被践踏的世界。
而他，被一个邪门的系统绑定，连“努力”这条路都成了自杀的捷径。
摆烂？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还残留着原主重伤未愈的隐痛，以及灵魂深处传来的、对新世界的冰冷疏离。
“生存……”他吐出两个字，轻得像叹息。
然后，他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沾上的灰尘，走到水缸边，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抹了把脸。
冰冷刺骨的水让他打了个激灵，也让他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和躁动沉淀下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
他走到门边，握住粗糙的木制门闩。
“先看看，这所谓的‘摆烂’，到底要怎么摆，才能在这个见鬼的地方……活下去。”
他拉开了门。
门外，是杂役院落后巷肮脏泥泞的小路，歪斜低矮的屋舍，以及远处膳堂方向升起的、带着食物焦糊味的炊烟。几个面黄肌瘦、穿着同样灰扑扑麻衣的杂役弟子，正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过，没人看他一眼。
黄昏的最后一点余晖，将他倚门而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脑海深处，系统面板泛着恒定的、冷漠的微光。
【新手引导任务倒计时：十一时辰四十七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