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起来,晒得灵田里蒸腾起一股混杂着泥土、青苗和汗水的闷湿气味。
苏渊还在和他的杂草“搏斗”,效率依旧低得令人发指。那“伪·浊气根”在丹田处沉甸甸地待着,带来持续不断的轻微滞涩感和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反刍。他尽量不去深想这玩意儿到底算个什么,只当是个完成任务的副产品。
午时的铜锣响了。
大部分杂役弟子如蒙大赦,丢下工具,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膳堂方向。赵监工拎着藤条,在田埂上踱步,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尚未完成任务的区域。
苏渊这片,连一垄都没清理干净。
赵监工走到他面前,藤条尖几乎戳到他鼻子上:“废物就是废物!饭没了!继续干!申时前干不完,晚饭也别想了!”
苏渊低着头,默默“嗯”了一声,手上拔草的动作甚至没停,依旧慢吞吞。
赵监工冷哼一声,转身走了。他懒得在这种没救的废物身上多费口舌。
灵田里很快空旷下来,只剩下零星几个和苏渊一样任务未完成的倒霉蛋,在远处田垄间有气无力地磨蹭着。
苏渊依旧蹲在原地。他并不太饿,辟谷丹的效果还在。他只是需要时间,消化刚才的“收获”,以及思考下一步。
系统点数现在有40点(10+30)。物品栏多了个“匿踪尘”。修为状态变成了那个古怪的“伪·浊气根(劣)”。
按照常理,他应该尝试开启系统商城,看看能换点什么。或者,利用这难得的“午休”时间,找个更安全隐蔽的地方,研究一下这浊气根到底有没有别的“用途”——哪怕是反向的用途。
但他没动。
他保持着那个蹲姿,目光有些发散地望着面前绿茸茸的秧苗和顽强的杂草。阳光刺眼,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滑过沾了泥的脸颊,带来痒意。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劳作和惩罚彻底压垮、正在发呆或默默忍受的普通杂役弟子。
直到一个轻微的、几乎被风吹散的脚步声,在他身后的田埂上响起。
脚步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与杂役弟子沉重拖沓的步子截然不同。
苏渊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微微绷紧。不是赵监工,也不是张胖子。
“心不在焉,形如朽木。身蕴浊气,意似飘萍。”一个清朗平和,却又带着某种透彻质感的声音,在苏渊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苏渊心中猛地一跳。浊气?被看出来了?
他缓缓转过头。
田埂上,站着一个年轻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布袍,浆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起,面容俊秀,肤色是健康的微黑,一双眼睛尤其明亮,像是蕴着两点温润的星光,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苏渊,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观察自然风物般的淡然。
他腰间没有佩剑,也没有悬挂任何显示身份的令牌。但只是站在那里,就与这脏乱疲敝的灵田、与苏渊周遭灰败的气息,格格不入。
像一滴清露,误入了污浊的泥潭。
苏渊在原主的记忆里飞快搜索,没有找到对应的人物。外门弟子?不,气质不像。内门?更不可能出现在杂役区。难道是……某位喜好简朴的长老门下?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动作笨拙,还趔趄了一下。
青袍年轻人抬手虚按了一下:“不必多礼。我路过,见你……有些特别,故驻足一观。”他的目光在苏渊沾满泥土的手、苍白的脸、以及隐隐散发的那丝不协调的沉浊气息上扫过,“你似乎……修炼出了点岔子?”
他的语气没有责备,也没有同情,只是平淡地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
苏渊心中一凛。这人果然看出了自己身上的“浊气”!他低下头,声音刻意带上了惶恐和茫然:“弟子……弟子不知。只是近日身体不适,干活也总没力气……”
“身体不适,与气息浊沉是两回事。”青袍年轻人微微摇头,向前走了两步,更近了些。他并未动用灵识仔细探查(那对低阶弟子算是一种冒犯),但仅凭感知,已觉古怪。“你可是修炼过什么……急功近利,或者来路不明的法门?”
“没有!弟子资质愚钝,连最基础的《引气诀》都……都练不好。”苏渊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一个惶恐、自卑又有点被“大人物”关注而不知所措的杂役弟子形象,演了个十足十。
青袍年轻人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温润眼眸深处,似乎有极淡的思索之色掠过。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苏渊资质极差,体内气息混乱微弱,那丝浊气更是古怪,似有根底却又杂乱不堪,绝非正经修炼所得,倒像是……误入歧途,或者被什么阴损法门坑害后的残留。
这种例子,在底层弟子中并非没有。或是得了残缺功法强行修炼,或是被人暗算,或是接触了某些污秽之物。最终结果,往往是彻底断送道途,甚至损及寿元。
眼前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还残留着未脱的稚气和深深的疲惫。若是就此沉沦,未免可惜。
他并非好管闲事之人,但既然遇见,又是这般古怪情形,点拨一两句,结个善缘,也非不可。
“大道三千,各有其路。然根基不正,则如沙上筑塔,倾覆只在旦夕。”青袍年轻人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仿佛带着某种直指人心的力量,“你体内之气,浊而不凝,乱而不发,非是正途。若想有所转圜,或可尝试‘导浊归寂’。”
苏渊猛地抬头,看向年轻人,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渴望与不解:“导……导浊归寂?请、请前辈指点!”
“谈不上指点。”青袍年轻人淡淡道,“浊气亦是天地之气,不过性质沉滞。强驱难散,反易伤身。你可尝试于每日子夜,阴气最盛时,觅一僻静水边,不拘池塘溪流,静心宁神,存想周身浊气,如污渍入水,缓缓析出,沉于水底,随水流逝。自身只守一点清明,如水中月,不染不沾。持之以恒,或可渐次涤荡,虽不能重铸道基,或可保身躯无恙,神思不昧。”
他说的法子,听起来简单,甚至有些……朴素。没有复杂的行气路线,没有高深的法诀,更像是一种心境上的引导。
但苏渊却听得心头剧震!
子夜,水边,导浊入水,守心清明!
这法子,简直就像是……为他这“伪·浊气根”量身定做的一种“无害化处理”方案!不,甚至可能不止!如果操作得当,这是否能将这“负向效用”的浊气根,转化成某种……稳定的、甚至可控的“特性”?
系统要他反向,但如果反向的产物能够被“导引”、“归寂”,是否意味着,他可以在系统规则下,进行某种程度的“可控反向操作”?
这青袍人,一眼看穿他身上的问题,随口给出的建议,竟然隐隐暗合了他目前最诡异的需求!
这人……到底是谁?
苏渊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深深一躬到底:“多谢前辈指点!弟子……弟子铭记于心!”
青袍年轻人微微颔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感激。他目光再次掠过苏渊,在那双强压激动、却依旧难掩深处一丝冷静计算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那点思索之色更浓了些。
这少年,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惶恐。
不过,他也只是随缘至此,言尽于此。日后如何,全看个人造化。
“好自为之。”他留下四个字,便不再多言,转身,沿着田埂,不疾不徐地离去。步履依旧轻盈从容,几个呼吸间,身影便已消失在灵田远处错落的屋舍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渊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才缓缓直起身。
阳光依旧炽烈,晒得他有些发晕。但后背,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他有一种被彻底看透的错觉。不是看透了他的系统,而是看透了他体内那点浊气的根底,甚至……可能看透了他极力掩饰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深处的那点异样?
这青云剑宗,果然藏龙卧虎。一个看似普通的青袍年轻人,就有如此眼力和见识。
“导浊归寂……”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闪烁。
这或许是一条路。一条在系统反向规则下,处理“负向产物”,甚至尝试将其转化为某种“特性”或“资源”的路。
但前提是,他得先安全地活到子夜,并且找到一处合适的、僻静的水边。
他重新蹲下,继续他那效率低下的拔草工作。脑海中却在飞速盘算。
赵监工下午可能还会来检查。张胖子的怨气未消。李慕风那边的阴影始终悬在头顶。还有这个神秘青袍人的出现……是福是祸?
目前看来,至少这“导浊归寂”的法子,像是一线微光。
时间在缓慢的、重复的机械动作中流逝。申时的铜锣终于响起。
苏渊面前的六垄田,依旧有大半杂草丛生。他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剥夺了晚饭的资格。
拖着更加疲惫(一半是真累,一半是伪装和紧绷)的身体,随着人流返回杂役住处。路上,他敏锐地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其中一道尤为阴冷,来自张胖子。
他低着头,加快脚步,尽量融入人群,同时暗中握紧了怀里那个装着“匿踪尘”的小纸包。
回到那间冰冷的石屋,关上门,苏渊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先仔细检查了门闩和窗户,确认无误后,才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两粒辟谷丹。犹豫了一下,只吃了一粒。另一粒和那瓶剩余的外伤药散、匿踪尘、以及那枚劣质的隐蔽气息符放在一起,藏在干草铺下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
做完这些,他盘膝坐在床上,没有尝试任何修炼(无论是正向还是反向),只是闭上眼睛,尝试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回忆青袍年轻人所说的每一个字,感受着丹田处那沉滞的“伪·浊气根”。
他在等待。
等待夜色彻底深沉,等待杂役区彻底安静,等待子夜的到来。
亥时末,外面除了风声和虫鸣,已几乎听不到任何人声。
苏渊悄然起身。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些(但也打了补丁)的旧麻衣,将匿踪尘和隐蔽气息符贴身放好。
然后,他轻轻拉开房门,像一道影子般滑了出去,反手将门虚掩。
杂役区的夜晚并非完全无人走动,偶尔也有巡夜的管事或别有用心之人。苏渊凭借着原主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刻意放缓放轻的脚步,专挑阴影浓重、屋舍破败的小径行走。
他要找一处“僻静水边”。
杂役区范围内,只有一条从后山引下来、用于灌溉和洗漱的浑浊水渠,以及几个不大的、堆积雨水的烂泥塘。这些地方,白天都人来人往,算不上僻静。
他的目标,是杂役区更西侧,靠近后山荒僻处的一个小水潭。原主记忆中,那里水质稍清,但位置偏僻,传闻不太干净,晚上更是无人敢去。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避开了两拨巡夜的杂役管事,还有几个蹲在暗处低声嘀咕、不知在谋划什么的黑影。
越往西走,屋舍越稀疏破败,道路也越坎坷。杂草丛生,夜枭的叫声在荒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瘆人。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穿过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前方传来细微的潺潺水声。
月光下,一个大约两三丈方圆的小水潭出现在眼前。潭水看起来比灌溉渠要清澈一些,倒映着天上疏星冷月,泛着幽幽的光。潭边怪石嶙峋,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和茂密的水草。周围树木稀疏,但枝桠虬结,在夜风中发出簌簌轻响,更添几分荒凉阴森。
确实僻静。也确实……让人有点心底发毛。
苏渊在潭边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后藏好身形,没有立刻行动。他耐心地等待了将近一刻钟,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除了风声水声虫鸣,再无其他异响。
然后,他取出了那枚劣质的“隐蔽气息符”。
按照系统说明,捏碎即可。他用力一握,符纸化作一道极淡的灰气,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周身,随即隐去。他立刻感觉到,自己与周围环境的“气息交融感”似乎被一层薄纱隔开了,存在感变得微弱。
接着,他又将“匿踪尘”握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些准备,他才按照青袍年轻人的建议,在水潭边找了一处相对干燥、背风的石块,盘膝坐下,面向幽深的潭水。
子时将至,阴气渐盛。
潭水表面似乎泛起了一层更冷的寒意,周围的虫鸣也稀疏了下去。
苏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让自己纷杂的思绪平静下来。他回想着“守一点清明,如水中月,不染不沾”的心境。
然后,他将意念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团沉滞、污浊的“伪·浊气根”。
这一次,他不是要驱散它,也不是要修炼它,而是尝试“观想”它,想象它如同附着在脏器上的污垢,正随着自己的呼吸,一丝丝、一缕缕地,从周身毛孔析出,化作肉眼不可见的灰黑色气流,缓缓飘向面前的潭水。
过程极其缓慢,且需要高度的专注和心境的空明。稍有杂念,那浊气便纹丝不动,甚至反带来更强烈的滞涩恶心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月上中天,又微微西斜。
苏渊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他渐渐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疼痛、疲惫、饥饿、恐惧……这些身体和情绪的感觉似乎在远去。丹田处的浊气根,真的开始有了极其微弱的“流动”感,一丝丝沉滞的气息,随着他想象的引导,缓缓逸出体外。
那些逸出的浊气,并未立刻消散在空气中,而是仿佛被潭水吸引,贴着地面,如蛇般蜿蜒,悄无声息地没入幽暗的水面。
潭水,似乎微微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颜色仿佛也深沉了那么一丝丝。
而苏渊体内,那“伪·浊气根”的总量,确实在极其缓慢地……减少。虽然减少的幅度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种沉滞感,似乎真的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更重要的是,随着浊气的析出,他维持“清明”心境时,竟隐隐感到头脑比平日更清醒了些许,对周围环境中那些微弱的气流、声音、甚至……隐藏的恶意,感知似乎敏锐了那么一丝。
【叮!检测到宿主进行‘非常规状态引导与净化行为’。行为判定:中度反向产物处理(寻求稳定/无害化)。触发反向规则相关衍生判定……】
【‘伪·浊气根(劣)’稳定度轻微提升(极低→偏低),负向能量逸散速度降低,对宿主身躯负荷轻微减轻。宿主精神力(感知敏锐度)获得微弱临时提升(与‘守心清明’状态相关)。】
【备注:该引导行为效率受宿主精神力、环境契合度及‘浊气根’本身性质影响。长期坚持,可能产生未知演变。】
有效!
苏渊心中一定。虽然效果微弱,过程艰难,但这确实验证了青袍年轻人所言非虚,也为他指明了一条在系统反向规则下,处理“负向产物”、甚至可能挖掘其潜在“用途”的道路。
他不敢贪多,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精神开始疲惫,引导效率明显下降,便缓缓停止了观想。
睁开眼睛。
眼前的潭水依旧幽深,倒映着清冷的月。但在他此刻微微提升的感知中,似乎能感觉到水面下,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他同源的沉滞气息,正在缓慢稀释、沉降。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藏好身形,再次确认周围安全后,才循着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住处。
回到冰冷的石屋,插好门闩,苏渊才彻底放松下来。
一夜奔波,精神体力消耗都不小。但他心中却比之前多了点东西。
一点微弱的、名为“可能”的火星。
系统是反向的,世界是残酷的。但总有些意外,有些机缘,有些……看似朴素却直指本质的“真传一句话”,能在绝境中,撬开一丝缝隙。
他躺回床上,怀里揣着剩下的辟谷丹和那点寒酸的“家当”。
窗外的天色,依旧浓黑。
但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下,似乎已有一线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痕迹,正在艰难地挣脱黑暗。
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到来。
带着未知的挑战,也带着一丝刚刚摸索到的、诡异的“反向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