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11:02:24

第一章:“揽佬的酸笋味”

小杰从下水道钻出来时,天已蒙蒙亮。晨雾像稀释的米汤,笼罩着废弃的老码头。生锈的龙门吊在雾中若隐若现,像巨兽的骨架。空气里有江水潮湿的腥气,混杂着铁锈和腐烂木头的味道——但在这片熟悉的气味中,小杰的鼻子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

酸。

不是腐败的酸,是那种熟悉的、发酵的、带着一点呛辣的酸。像……酸笋。而且是广西老家那种用山泉水泡出来的,带着点野山椒味的酸笋。

他愣住了,站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裤腿还在往下滴着黑色的污水。这味道太突兀,太不合时宜,像在一场葬礼上突然听见了山歌。

码头上堆着废弃的集装箱,锈蚀的铁皮上爬满暗绿色的青苔。远处江面上传来货轮的汽笛,沉闷而悠长。小杰贴着集装箱的阴影移动,脚踩在积水的水洼里,发出粘腻的声响。那丝酸笋味时有时无,像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他往码头深处走。

然后他听见了说话声。

不是普通话,也不是本地方言。是那种硬邦邦、尾音上挑、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砸出来的话——

柳州话。

“丢你老母,这单货搞成这个样子,点收场啊?”

“慌什么,揽佬还没发话。”

小杰的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他躲在集装箱后,透过铁皮之间的缝隙看去。两个男人站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光头,一个染着黄毛,都穿着紧身黑T恤,露出胳膊上的纹身——不是龙虎豹,是广西特有的壮族铜鼓纹样。

光头在抽烟,烟是“真龙”,广西烟。黄毛在啃包子,小杰看见了包子馅——深褐色的,带着碎花生米,是广西扣肉包的典型特征。

“揽佬说了,”光头吐了个烟圈,“那批货不能留。今晚必须处理。”

“怎么处理?丢江里?”

“你傻啊?江里有水警巡逻。揽佬联系了拆船厂,融了。”

“那……那个捡垃圾的瘸子?”

“瘸子嘴巴不严,但脑子坏了,说不出什么。问题是,”光头压低声音,“瘸子捡了个东西。可能……是集装箱的锁扣牌。”

小杰的手瞬间摸向口袋,那块锈蚀的金属牌冰凉刺骨。

“揽佬怎么说?”

“揽佬说……”光头的声音更低了,小杰只能断断续续听见几个词,“……要找到……不能留……”

突然,黄毛抬起头,鼻子抽了抽:“喂,你闻没闻到一股……下水道的臭味?”

两人同时转头,目光扫向小杰藏身的集装箱。

跑!

小杰转身就逃,赤脚踩在碎玻璃和铁屑上,钻心的疼。身后传来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他慌不择路,钻进集装箱迷宫深处。七拐八绕,那酸笋味却越来越浓——不是从身后,是从前方传来。

前方是个死胡同,三面都是集装箱。唯一的出口被一辆废弃的叉车堵住了大半。小杰绝望地回头,看见光头和黄毛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

“小子,跑啊,怎么不跑了?”光头狞笑着逼近。

小杰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手摸向腰间那把钝斧。他知道没用,但至少能拼一下。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集装箱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不是被风吹开的。是从里面拉开的。

一只枯瘦、布满老茧的手伸出来,对他招了招。

“后生仔,入来。”声音苍老,口音很重,但的确是柳州话。

没有时间犹豫。小杰一矮身,钻进了集装箱。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落锁。

集装箱内部很暗,只有一盏充电式LED灯挂在顶上,发出惨白的光。空间比想象中大,被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住所:一张折叠床,一张小桌,几个塑料箱垒起来当柜子。墙上挂着两样东西——一件洗得发白的壮族对襟褂子,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桂林山水。

灯下坐着一个人。

很老,看不出具体年纪。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皮肤黝黑,眼睛却很亮,像深山里老猎人的眼睛。他穿着普通的工装,但脚上是一双广西特有的手工编织草鞋,已经磨得很旧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面前的小桌——上面摆着几样东西:一碗螺蛳粉,汤色红亮,酸笋豆角木耳花生一样不少;一小碟酸嘢,泡的是青芒果和萝卜;还有一个打开的玻璃罐,里面是暗红色的酱,小杰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广西特有的老友酱。

酸笋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老人慢条斯理地吃着粉,吸溜吸溜,声音很响。完全无视了外面的拍门声和叫骂。

“老野!开门!知道你在里面!”

“再不开门,老子把箱子烧了!”

老人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用柳州话对外面说:“吵什么吵?没见我食紧粉咩?”

外面静了一瞬。

“揽……揽佬?”光头的声音变了调。

“不是我,是你阿公啊?”老人没好气地说,“滚远点,没打扰我吃早餐。”

“可是揽佬,刚才有个生面人……”

“没见到。”老人打断他,“就算有,入得我这儿,就是我的人。懂没懂?”

外面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小杰背靠着集装箱内壁,心脏还在狂跳。他盯着老人,手依然按在斧柄上。

老人又拿起筷子,指了指对面一张小板凳:“坐。食粉没?”

“你……你是揽佬?”小杰没动。

“他们都这样喊我。”老人夹起一筷子酸笋,“你喊我阿公得了。广西哪里的?”

小杰喉咙发干:“桂……桂林。”

“桂林好啊,山水甲天下。”老人笑了,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我是柳州的。来,坐。没使惊,外面那两只契弟,没敢入来。”

小杰慢慢坐下,眼睛依然盯着老人。

老人推过来一碗粉:“食吧,没落毒。看你这身,掉下水道了?”

小杰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破烂衣服,糊满污泥,赤脚上还扎着碎玻璃。他确实饿坏了,那碗热腾腾、酸辣扑鼻的螺蛳粉,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但他没动筷子。

“为什么帮我?”

老人停下动作,看着他。那目光很锐利,像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里去。

“因为,”老人慢悠悠地说,“你身上有样东西,我闻得到。”

“什么?”

“穷气。”老人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鼻子灵。真正的穷气,和装的穷气,不一样。你是真穷,穷到骨子里那种。”

小杰没说话。

“还有,”老人指了指小杰的口袋,“你口袋里,有块铁牌,对没对?”

小杰浑身一紧。

“没使惊,”老人摆摆手,“那牌子,是我让人丢的。”

“什么?!”

“准确讲,是我让那个瘸子捡的。”老人重新端起碗,“那瘸子以前在码头干活,腿被砸了,没人管,我给他口饭吃。前几天,我让他去四号仓库那边,帮我‘捡’点东西。结果他真捡到宝了——那牌子。”

“那牌子……是什么?”

老人没直接回答,反问道:“后生仔,你知没知道,什么叫‘揽佬’?”

第二章:“小杰摇了摇头。”

“旧时候,在广西码头,”老人喝了口汤,“有一群人,专门帮船主揽货、卸货、安排仓存。这些人,就叫揽佬。他们没是官,也没是商,但在码头上,说话比谁都管用。因为什么?因为他们懂规矩,重承诺,讲情义。”

他放下碗,看着小杰:“我年轻时,就是柳州码头的大佬。后来……出了点事,跑路到这里。没想到,几十年后,在这边废码头,又干起老本行。”

“什么老本行?”

“帮人处理一些……见见得光的货。”老人说得轻描淡写,“比如,那个红叉集装箱。”

第三章:“小杰的呼吸屏住了。”

“三个月前,”老人点了支“真龙”烟,“有条船,半夜靠岸。卸下一个集装箱,上面用红漆打了个叉。没走正规报关,直接拉到这个废码头。接货的人,你猜是谁?”

小杰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王志国?”

老人挑眉:“你识得他?”

“精英创富协会的副会长。”

“表面是,”老人吐了口烟,“背地里,帮一些大老板洗钱。那集装箱里,装的就是见见得光的东西——假古董,走私医疗器械,还有些……账本。”

“账本?”

第四章:“第一次出货”

“嗯。一些大人物的黑账。”老人弹了弹烟灰,“王志国帮他们处理掉,收手续费。但那批货出了岔子——有个集装箱的锁扣牌掉了。就是瘸子捡到那块。”

“掉了个牌子……有这么严重?”

“那牌子,”老人看着他,“上面有编号。编号连着货物清单,清单上……可能有王志国和他的靠山们,没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小杰明白了:“所以你要找那块牌子?为什么?”

“因为,”老人笑了,那笑容里有种复杂的意味,“王志国欠我一笔债。很大一笔。”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取下那件壮族褂子。褂子内侧,缝着一个小口袋。老人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小杰。

照片更老,黑白。上面是年轻时的老人,和一个女人。女人穿着壮族服饰,笑容很美,眼睛和小杰母亲很像。

第五章:“隔壁村的阿妹”

“这是我阿妹,”老人说,声音有些哑,“王志国最早起家,是靠我阿妹。她帮王志国管账,后来……账出了问题,王志国把她推出去顶罪。她在里面,没挨过三年,就走了。”

小杰看着照片,说不出话。

“我找了王志国十几年,”老人把照片收回口袋,“最后在这里等到他。那批红叉货,就是他经手的。我让瘸子捡牌子,就是想留个证据。没想到,牌子没落到我手里,落到你手里。”

他重新坐下,看着小杰:“现在,后生仔,你可以选了。一,把牌子给我,我保你平安离开,当没见过你。二,牌子你留着,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第六章:“阿公的集装箱,LED的牌子”

“用这块牌子,”老人一字一句,“和我一起,扳倒王志国。”

集装箱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江轮的汽笛,和LED灯轻微的电流声。酸笋味、螺蛳粉的辣味、老友酱的豆豉味,混杂在一起,像某种奇异的仪式。

小杰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牌,又摸了摸另一张照片——母亲年轻的合影。

他想起旗袍阿婆的话:“人啊,有时候就得卡在缝里,才活得下去。”

也想起舅舅的话:“你要带着所有人,逆袭。”

现在,他卡在这个满是酸笋味的集装箱里,面前是一个要报仇的广西老揽佬,口袋里是一块可能扳倒一个大佬的锈铁牌,身后是无数个在雨中共舞的穷人。

“阿公,”小杰开口,声音有点涩,“碗粉……还能食冇?”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把碗推过来:“食!管够!我柳州人,没别的,就是粉多!”

第七章:“揽佬的家乡”

小杰端起碗,滚烫的汤,酸辣的笋,劲道的粉。一口下去,从喉咙暖到胃,又从胃暖到心。那是家乡的味道,是穷日子里唯一能握住的、滚烫的尊严。

他吃得很快,很香,像老人那样吸溜吸溜。

老人看着他吃,眼里有光。

等小杰放下碗,抹了抹嘴,他说:“阿公,我帮你。但有个条件。”

“讲。”

“扳倒王志国,拿到的钱——如果真有黑钱,”小杰盯着他,“要分给需要的人。那些被骗的,被欠薪的,像瘸子那样,没人管的。”

老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手掌粗糙,布满老茧。

小杰握住。

那是广西老表之间的握手,很用力,像要把彼此的骨头捏碎。

“后生仔,”老人说,“你比你阿妈,有种。”

第八章:“小杰眼睛一热。”

“现在,”老人松开手,从床底拖出一个旧木箱,“我们来计划一下,点样让那只仆街,扑街。”

木箱打开,里面不是武器,也不是金银。

是一叠叠泛黄的账本复印件,一些模糊的偷拍照片,还有几盒录音带。

最上面,是一张地图——老码头的平面图,上面用红笔圈了几个位置,其中一个,画着醒目的红叉。

“首先,”老人指着红叉,“我们要回到那个箱箱箱。里面的东西,应该还在。王志国想融掉,但拆船厂那边,我有人。”

“什么东西?”

“一些,”老人眯起眼,“能让王志国,和他背后的大佬们,睡不着觉的东西。”

窗外,晨雾渐散。江面泛起金光。

在这个散发着酸笋味的集装箱里,一老一少两个广西人,开始谋划一场,属于穷人的逆袭。

码头远处,那辆黑色轿车还停着,车门依然敞开。

“但这次,有人要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