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12:46:20

第八章 族学变化

考校过后,族学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顾砚舟第二天去上学时,刚进院门就察觉到变化。

几个原本不怎么搭理他的庶子,如今见到他会点点头。

虽然算不上热络,但至少不再是视而不见。

周夫子来得比平日早些,正站在讲堂前整理书卷。

见顾砚舟进来,他抬眼看了一下,竟难得地露出个浅笑。

“来了?坐吧。”

顾砚舟应了声,往自己常坐的角落走去。

却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人——是十少爷顾砚松,正笨拙地铺着纸笔。

“八哥早。”小孩儿怯生生打招呼。

顾砚舟一愣,正想另找位置,就听周夫子说:“顾砚舟,你坐第三排中间那个空位。”

讲堂里静了静。

第三排中间,那可是好位置。

离夫子近,采光好,平日里都是给嫡子或学业好的孩子坐的。

顾砚舟抬眼看去,那个位置确实空着。旁边坐着四少爷顾砚修,再旁边是二房的顾砚栋。

他稳了稳心神,走过去坐下。顾砚修转头对他笑笑,低声说:“早。”

“四哥早。”

摆好书袋笔墨,顾砚舟抬眼看向前方。这个角度确实好,能清楚看见夫子的板书,也能听见每一个字。

只是……也能清楚感觉到背后投来的目光。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顾砚林正盯着他。

课照常上。今日讲《幼学琼林》的地舆篇,夫子讲得细致,顾砚舟听得认真。

这个朝代的地理与他所知的历史有相似也有不同,需要仔细辨别。

课间休息时,孩子们三三两两出讲堂活动。顾砚舟正收拾书袋,顾砚林就踱过来了。

“八弟好福气啊。”顾砚林靠在桌边,脸上挂着假笑,“不仅考了头名,连座位都升了。听说……还得了一方端砚?”

讲堂里还没走的几个孩子都竖起了耳朵。

顾砚舟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他:“三哥说笑了。不过是侥幸考得好些,夫子抬爱罢了。”

“侥幸?”顾砚林哼了一声,“我怎么就没这侥幸?说起来,八弟这次病后,真是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顾砚舟微微一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三哥说得对。病中昏沉,许多事倒是想明白了。尤其那日……若不是三哥约我去花园‘看锦鲤’,我也不会落水,自然也无机会在病后得祖父垂怜。”

话音落下,讲堂里安静了一瞬。

几个孩子互相交换眼神。顾砚林脸上的假笑僵住了,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你、你胡说什么!”他压低声音,“我何时约你去花园了?”

“许是我记错了。”顾砚舟垂下眼,继续收拾书袋,“病了一场,脑子有些糊涂。三哥莫怪。”

顾砚林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脚步声。大少爷顾砚丞走了进来,冷冷瞥了这边一眼。

“闹什么?”顾砚丞声音不高,但透着威严。

“没什么,和八弟说话呢。”顾砚林立刻换了副笑脸,转身走了。

顾砚丞走到自己座位前,又看了顾砚舟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最后归于平淡。

顾砚舟低下头,心里却明镜似的。刚才那话,他是故意说的。

既点明了落水可能别有内情,又不把话说死,留了余地。

就是要让有些人知道,他顾砚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八郎了。

下午的课是习字。周夫子巡视指导,走到顾砚舟身边时,站得久了些。

“手腕要稳,力度要匀。”夫子指着他的字,“这一撇太飘,这一捺又太重。多练。”

“是。”

夫子又看他一眼:“你用的可是老太爷赏的砚台?”

“是。”

“好砚配好字。”夫子顿了顿,“书……可够读?”

顾砚舟心里一动,抬眼看向夫子。周夫子眼神温和,带着些许鼓励。

“回夫子,学生……只有《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三本蒙书。”

这是实情。侯府藏书阁不对庶子开放,原身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能有三本蒙书已是不易。

周夫子沉吟片刻:“你等等。”

他走回讲台,从书匣里取出一本旧书,走回来递给顾砚舟。

是《论语》。

书不厚,蓝布封面已经磨得发白,书角微卷。但保存得很好,没有破损。

“这是我自己用的本子,有朱子注解。”周夫子压低声音,“十日内归还。莫要……莫要让旁人知道。”

顾砚舟双手接过,郑重行礼:“谢夫子。学生定当爱惜,准时归还。”

“去吧。”夫子摆摆手,“今日习字就到这里。”

放学时,顾砚舟小心翼翼把《论语》包在布包里,贴身放着。

走出族学时,心跳还有些快。

有了这本书,他就能真正开始系统学习经义了。

回到偏院,刘嬷嬷正在晾衣服。见他回来得早,有些意外:“今日放学这么早?”

“夫子让回来自习。”顾砚舟简单解释,快步进了屋。

关上门,他才拿出那本《论语》。翻开第一页,“学而第一”四个字映入眼帘。

再往下看,是熟悉的篇章,旁边有朱红色的小字注解。

果然是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

顾砚舟松了口气。前世他研究古代科举,对四书五经熟得不能再熟。朱熹的注解更是科举的标准答案。

有了这个基础,他在这盛景朝的科举路上,就有了底气。

只是……书只有十天。他得想办法留下副本。

“石头。”顾砚舟唤来小厮,“去库房领些纸来,就说我要练字。”

“少爷,咱们这个月的纸快用完了……”石头为难。

“就说……就说老太爷让我多练字,纸不够了。”

石头去了,不一会儿抱着小半刀纸回来,脸上带着笑:“管库的王婆子听说少爷考了头名,多给了些!”

顾砚舟点点头。有了纸,接下来就是抄书了。

晚饭后,他早早点了灯。铺纸,磨墨,开始抄录《论语》。

第一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写得认真,既练字,又备份。

只是抄书比想象中费时。一个时辰过去,才抄完《学而篇》。手腕已经酸了,眼睛也有些涩。

刘嬷嬷进来催他睡觉:“少爷,夜深了,明日再写吧。”

“再抄一会儿。”顾砚舟头也不抬。

刘嬷嬷叹口气,去厨房热了碗小米粥端来:“那您垫垫肚子。”

顾砚舟喝了粥,继续抄。烛火跳动,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窗外传来打更声,二更天了。

他活动活动手腕,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虽然累,但心里踏实。

有了这本书,他就能真正开始准备了。八岁,还早。但科举这条路,需要常年累月的积累。越早开始,优势越大。

抄到《为政篇》时,眼皮开始打架。顾砚舟放下笔,吹熄了灯。

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过那些句子。“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在这个时代,权力就像北极星。他这棵不起眼的小草,要如何靠近那北极星?

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去族学,顾砚舟眼下有些青黑。顾砚修看见了,低声问:“昨夜没睡好?”

“温书晚了。”顾砚舟简单带过。

课堂上,周夫子提问《幼学琼林》的内容。

点到顾砚舟时,他答得流利。夫子点点头,眼神里多了些赞许。

课间,顾砚楷又凑过来:“八郎,你最近很用功啊。”

“砚楷哥不也是?”顾砚舟笑。

“我那是被我爹逼的。”顾砚楷撇嘴,“他说我要是再不用功,就把我送去庄子上干活。吓死人了。”

两人正说着,顾砚林从旁边走过,重重哼了一声。

顾砚楷吐吐舌头,压低声音:“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小心点。”

“多谢砚楷哥提醒。”

放学后,顾砚舟没直接回院子,而是绕路去了松鹤院。

他想向老太爷请安,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借书。

顾忠在院门口扫地,见他来了,笑着招呼:“八少爷来了。”

“忠伯,祖父可得空?”

“老太爷在午睡呢。”顾忠说,“您要不晚些再来?”

顾砚舟点点头,正要走,又停住脚步:“忠伯……我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我想读书,但手头只有蒙学几本。不知……不知祖父院中可有书可借?”

顾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您可问对人了。老太爷的书房,别的没有,书是最多的。只是……”

他顿了顿:“老太爷爱书如命,轻易不外借。不过……您既然开口了,老奴帮您问问。”

“谢忠伯!”

顾砚舟行了礼,高高兴兴走了。有顾忠这句话,就有希望。

回到院子,继续抄书。抄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时,他笔顿了顿。

这话说得真对。君子团结而不勾结,小人勾结而不团结。

这侯府里,拉帮结派、互相倾轧的还少么?

他要做君子,也要防小人。

五天后,《论语》抄完了。顾砚舟仔细校对了一遍,确认没有错漏。

然后连夜开始抄第二遍——这一遍要更工整,算是正式副本。

刘嬷嬷看他这么拼,心疼得不行:“少爷,您还小,别把身子熬坏了。”

“嬷嬷放心,我有数。”

抄完第二遍,已是第八天夜里。顾砚舟把抄好的两本摞在一起,薄薄的两册,却是他在这世界立足的基石。

第九天,他去族学还书。

周夫子接过书,翻了翻,见保存完好,满意地点点头:“可读完了?”

“读完了,有些地方还不太懂。”

“哪里不懂?”

顾砚舟便问了几个问题,都是经义中较深的地方。周夫子一一解答,讲得细致。最后说:“你进步很快。下月……我再借你一本。”

“谢夫子!”

从族学出来,顾砚舟脚步轻快。有了夫子这句话,他就能源源不断读到书了。

经过花园时,遇见了柳姨娘。她正带着丫鬟摘栀子花,见他过来,笑着招手。

“八郎,来。”

顾砚舟走过去。柳姨娘把刚摘的花递给他一支:“香不香?”

“香。”

“听说你最近很用功。”柳姨娘看着他,“用功是好事,但也别太累着自己。你还小,日子长着呢。”

“谢姨娘关心。”

柳姨娘又低声说:“赵姨娘那边……你小心些。三少爷前几日被侯爷训了,正憋着气呢。”

“砚舟明白。”

回到院子,顾砚舟把栀子花插在窗前的破陶罐里。淡淡的花香飘散开来,冲淡了墨汁的气味。

他坐在窗前,翻开自己抄的《论语》。字迹虽然稚嫩,但一笔一划,都是心血。

路还长,但至少,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窗外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远处传来孩子们玩闹的声音,无忧无虑的。

顾砚舟合上书,深吸一口气。

他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