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12:47:18

第十五章 制定课表

六月二十二,大暑。

天热得像下了火,石板路烫得能煎鸡蛋。

竹风院里那口井的水都变温了,打上来泼在地上,嗤一声就冒白汽。

顾砚舟晨练完,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他脱了湿透的里衣,就着井水擦身。

水淋在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刘嬷嬷端着早饭过来,见他这样,忙道:“少爷快穿上衣裳,仔细着凉!”

“这天还能着凉?”顾砚舟接过布巾擦干,换上干净衫子。

早饭是绿豆粥和咸菜。天热,吃不下别的。

顾砚舟喝了粥,放下碗,起身去了书房——其实就他住的那间屋,靠窗摆了书桌。

桌上整整齐齐摞着书。

最下面是蒙学三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书角都磨毛了。中间是《论语》《孟子》,书皮半新。

最上面是《诗经》,前几日刚从周夫子那儿借来的,还没读完。

顾砚舟把这些书一本本摊开,又拿出纸笔。

他得重新制定计划了。之前那个太笼统,不够细致。

现在手头书多了,族学也开始教制艺,进度得跟上。

提笔在纸上写:

卯时初(5点):起床,晨练(拳脚、拉伸)

卯时三刻(6点):晨读(《论语》《孟子》轮换)

辰时初(7点):早饭

辰时二刻(7点半):去祖父院请安

巳时(9点):族学

午时(11点):放学,午饭

未时(1点):午歇两刻钟

未时二刻(1点半):练字(一个时辰)

申时二刻(3点半):读经(《诗经》《尚书》轮换)

酉时(5点):写文章(八股文)

戌时(7点):晚饭

戌时二刻(7点半):温习日间所学

亥时初(9点):就寝

每旬休一日,整理笔记,查漏补缺。

写完了,他又看一遍,添了几笔:练字用废纸背面,省纸;写文章先打草稿,再誊抄;读经要出声,加强记忆。

“嬷嬷。”他唤来刘嬷嬷,把纸递给她。

刘嬷嬷接过,她不识字,但看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就知道分量:“少爷,这是……”

“这是我的功课表。”顾砚舟指着上面,“往后就按这个来。嬷嬷帮我记着时辰,到点提醒我。”

刘嬷嬷仔细看着,手指在纸上一点点移动。当看到“卯时初起床”时,她眼眶红了:“少爷,这也太辛苦了……您还小呢。”

“不小了。”顾砚舟说,“再过两年就能考童生试了。”

“可……”

“嬷嬷放心,我有数。”顾砚舟语气温和但坚定,“您帮我记着时辰就好。”

刘嬷嬷抹抹眼睛:“好,好……少爷这般用功,姨娘在天有灵,定感欣慰。”

当天下午,计划就开始执行。

未时二刻,顾砚舟准时坐在书桌前,铺纸磨墨。天热,墨干得快,他往砚台里滴了几滴水。

手腕悬空,开始练字。

老太爷给的《灵飞经》已经临了三遍,现在临《九成宫》。楷书讲究横平竖直,结构严谨,比行书难写。

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他拿布巾擦擦,继续写。

申时二刻,换《诗经》。打开《关雎》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轻声念着,手指在桌上比划字形。

酉时,最难的部分——写文章。

昨天族学,周夫子开始教制艺。

八股文,这个在前世只存在于史书里的文体,如今要亲手写了。

题目是“学而时习之”。夫子讲了格式: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缺一不可。

顾砚舟前世研究过八股文,知道格式。但知道和会写是两回事。

就像知道游泳理论,不下水永远学不会。

他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破题”二字。

怎么破?夫子说,破题要用两句话点明题意,不能直接说“学而时习之”。

他想了想,写:“学者,所以明理;习者,所以固知。”

写完了,自己看看,觉得生硬。撕了重写。

“学以穷理,习以践实。”

还是不满意。天热,脑子像团浆糊。窗外蝉鸣聒噪,吵得人心烦。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院中。井边有桶凉水,他掬起一捧拍在脸上。

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激得他一哆嗦。

清醒些了。

回到桌前,重新写。这次不管好坏,先写完再说。

破题、承题、起讲……一步步往下写。写到“起股”时,卡住了。要对仗,要工整,还要扣题。

他咬着笔杆,盯着纸。汗水又下来了。

戌时初,刘嬷嬷进来点灯:“少爷,该吃饭了。”

“再等等。”顾砚舟头也不抬。

灯点上了,昏黄的光照亮纸面。蚊虫围着灯罩打转,嗡嗡的。

顾砚舟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句。

放下笔时,手腕酸得抬不起来。他拿起稿纸数了数,二百三十七字。

从头看一遍,格式工整,但内容……平庸。像搭了个漂亮的架子,里面空荡荡的。

他叹口气,把稿纸收好。明天交给夫子看。

晚饭是凉面,拌了黄瓜丝和麻酱。顾砚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半碗。

戌时二刻,温习时间。

他把今天学的《诗经》篇章又背了一遍,练的字也看了看,找出写得不好的笔画。

亥时初,准时熄灯。

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脑子里还是那篇八股文,这里不对,那里不好。

窗外有月光,朦朦胧胧的。蝉还在叫,不知疲倦。

第二天族学,顾砚舟把文章交给周夫子。

夫子接过,仔细看。看完,看向顾砚舟。

“第一次写?”

“是。”

“格式倒是全了。”夫子指着稿纸,“破题这两句,勉强可以。承题也过得去。但起股这里……”

他用笔圈出几处:“对仗不工,意思也浅。中股更弱,空有辞藻,没有深意。”

顾砚舟垂首:“学生愚钝。”

“不是愚钝。”夫子摇头,“是读得少,练得少。八股文讲究‘代圣人立言’,你要把自己当成圣人,说出圣人的话。这需要功夫。”

他放下稿纸:“形似而神不足。多读程文吧。”

程文,就是历年科举的优秀试卷。学子们拿来研读,学习怎么写。

下课后,顾砚舟去找夫子:“学生想借程文看看。”

夫子从书匣里拿出两本薄册:“这是我早年抄录的,县试、府试的范文。拿去看,十日后还我。”

“谢夫子。”

册子很旧了,纸页泛黄,字迹工整。顾砚舟小心收好。

回到竹风院,他饭都顾不上吃,先翻开册子。

第一篇就是县试题:“学而时习之”。正是他写的题目。

他仔细读。破题:“学以明道,习以践行”。比他的“学以穷理,习以践实”精炼。

承题、起讲,层层递进。起股对仗工整,中股论述深入。

读完,他明白了差距。

不是格式问题,是思想深度。

人家能把简单的道理讲出花来,引经据典,层层剖析。他还停留在表面。

他把这篇文章抄下来,一遍遍读。读熟了,合上冊子,自己默写。

写完了对照,找出不同。

就这样,一篇篇读,一篇篇抄。读到第三篇时,刘嬷嬷进来催他吃饭。

“少爷,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顾砚舟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灯不知什么时候点的,他竟没察觉。

“这就来。”

晚饭时,他还在想那些文章。刘嬷嬷给他夹菜,他机械地吃着,食不知味。

“少爷,您也别太拼了。”刘嬷嬷心疼,“身子要紧。”

“我知道。”顾砚舟说,“就这几天,把程文读熟就好。”

夜里,他继续读。读到一篇府试范文,题目是“君子喻于义”。

文章写得真好,从《论语》到《孟子》,从历史到当下,旁征博引,气势磅礴。

他读得热血沸腾。这才是文章,这才是科举该有的水平。

相比起来,他那篇像小孩子过家家。

但他不气馁。反而更兴奋。有目标,才知道差距。知道差距,才知道努力的方向。

亥时过,他才熄灯躺下。

脑子里还是那些文章,一句句,一段段。像刻进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