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14:41:06

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光块。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牛奶的甜腻以及空调制造的冰冷人工凉意。

林霖站在柜台后,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漂浮在热浪之上的羽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一杯冰美式,一杯拿铁,拉花要天鹅,谢谢。”顾客的声音隔着柜台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

“好的…请稍等。”林霖用力眨了下眼,试图驱散眼前的黑雾,手指在点单屏上缓慢而准确地操作。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不少,每一个抬手都牵扯着腹部绷带下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闷痛。额角的冷汗一直没有干过,被他偷偷用袖子擦去。

制服的白衬衫后背,已经洇湿了一小片,紧紧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小林,帮我把这盘松饼送到三号桌。”同事小莉将托盘塞到他手里,语气匆忙。

“好。”林霖接过托盘。不算重,但对于此刻虚软无力的他来说,却像有千斤重。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发颤的手臂,端着托盘,尽量平稳地朝着三号桌走去。

膝盖的伤在每一次迈步时都发出抗议,针扎似的疼。腹部的伤口也随着步伐隐隐抽动。他走得比平时更慢,更小心翼翼,像踩在刀刃上。

终于走到三号桌,放下松饼。顾客礼貌地说谢谢。他挤出一個极其勉強的微笑,低声回应“请慢用”,转身的瞬间,又是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他不得不扶住旁边空着的椅背,停顿了好几秒。

“喂!服务员!我们的咖啡好了没有啊?等了很久了!”另一桌的客人不耐烦地催促。

“马上就好!对不起!”林霖连忙应道,加快脚步往回走,却因为太快而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吧台后面,经理王哥瞥了他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今天这小伙子状态明显不对,脸色难看得吓人,动作也慢半拍。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催促道:“林霖,快把那两杯做好的咖啡送过去。”

“是…”林霖走到咖啡机旁,看着那两杯刚刚做好的、冒着热气的咖啡。他伸出手,指尖因为虚弱而有些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稳住,却在端起托盘的瞬间,手腕一软——

“哐当!”

一杯拿铁从托盘边缘滑落,砸在地上,褐色的液体和白色的瓷片四溅开来,浓郁的咖啡香瞬间爆开。

整个咖啡馆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林霖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看着地上的狼藉,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助地擂动。

“对不起!对不起!”他猛地回过神,连声道歉,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恐慌。他慌忙蹲下身,想去捡那些碎片,手指却被滚烫的咖啡液和锋利的瓷片边缘烫到、划到,留下红痕。

“哎呀!你怎么搞的!”被泼到一点咖啡渍的女顾客尖叫着跳起来,不满地拍打着裙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霖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肩膀里,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巨大的窘迫和恐惧淹没了他。他搞砸了…他一定会被骂,会被扣钱,甚至会被开除…

“行了行了,别用手捡!”经理王哥快步走过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但还是先对顾客赔着笑脸,“女士实在抱歉,他是新来的,毛手毛脚。您的咖啡我们马上重新做一份,另外今天您的消费我们给您打八折,您看可以吗?”

安抚完顾客,王哥才沉着脸看向还蹲在地上、像个做错事等待审判的孩子的林霖。

“怎么回事你?身体不舒服?”王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责怪,“不舒服就说啊!硬撑着出来闯祸?”

“我…我没有不舒服…”林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不敢承认,“对不起,王经理…是我没拿稳…扣我钱吧…真的对不起…”

王哥看着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和那副吓得快要缩成一团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一些,叹了口气:“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后面小心点!再出错就别干了!”

“是!是!谢谢经理!”林霖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眼眶的酸涩,快速找来清洁工具,费力地清理地上的污渍和碎片。

蹲下、起身的动作反复折磨着腹部的伤口和虚弱的身体。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汗水顺着鬓角不断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周围的顾客投来各异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不耐烦。林霖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让他无地自容。他只能更快地、更卖力地清理,试图用行动弥补过错。

接下来的时间,他更加小心翼翼,几乎是屏着呼吸在工作。每一次端起托盘,都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去稳住发抖的手。每一次行走,都强忍着膝盖和腹部的疼痛,努力让步伐看起来正常。

身体的负荷已经逼近极限。头晕一阵阵袭来,胃里因为那个冷馒头而开始灼烧般疼痛,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但他只是靠着柜台,或者利用进入后厨的短暂瞬间,偷偷扶住东西喘息几秒,然后再次挤出笑容,面对顾客。

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

“林霖,把这杯拿铁送到三号桌。” “林霖,后厨的蛋糕好了,去端一下。” “林霖,门口的地板有点脏,去拖一下。”

一道道指令传来,他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机械地、麻木地转动着。每一个指令都像是在消耗他仅剩不多的生命力。

时间缓慢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下午三四点,咖啡馆迎来了一个短暂的低峰期。客人少了些,林霖终于得到片刻空闲。他几乎是扶着墙壁,挪到员工休息室角落的那个小凳子旁,瘫坐下去。

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冷掉的、被压得有些变形的馒头,他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很干,很难下咽,他需要就着免费的柠檬水才能勉强吞下去。胃里并不舒服,甚至有些排斥食物,但他知道必须吃点什么,否则他绝对撑不到下班。

吃完大半个馒头,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极度的疲惫和不适如同巨大的黑潮,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就要立刻睡过去。

不行…不能睡…

他猛地惊醒,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暂时清醒了一些。他拿出那部旧手机,屏幕碎裂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明显。他颤抖着手指,再次点开那个献血广告的链接。

「紧急需求AB型血!一次性献满300ml,现场补贴营养费1000元!」

1000元。像是一个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陷阱,明知道危险,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血型正是AB型。

只是300毫升…抽完血多吃点糖,多喝点水,休息一下…应该没事的吧?他以前在学校也献过血,虽然只有200毫升,当时也只是稍微有点头晕,很快就好了。

1000块…可以买很多药,可以存起来…离那一百万,似乎就能近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诱惑如同藤蔓,缠绕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手指在“立即预约”的按钮上空悬停了很久,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最终,对金钱的迫切需求压倒了一切。他颤抖着手指,点下了预约,填写了基本信息,选择了最近的一个献血点,时间就在明天下午他轮休的时候。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也顾不上捡,只是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咖啡馆对面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

保镖阿诚坐在驾驶座上,目光透过车窗,精准地落在咖啡馆内那个忙碌的、穿着白衬衫的瘦弱身影上。他奉命暗中跟着林霖,确保他下班安全回家,并观察他的情况。

从林霖走出赵家,步履蹒跚地走向公交站开始,阿诚就注意到了他的异常。那脸色,那走路的姿态,分明是重病未愈。

此刻,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他能清晰地看到林霖苍白的脸,额头的冷汗,偶尔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以及那明显比周围其他服务员迟缓许多的动作。

他甚至看到了刚才打翻咖啡的那一幕,看到了少年蹲在地上清理时,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背影。

阿诚皱紧了眉头。他拿出手机,调出赵楚葛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赵楚葛冷沉的声音:“说。”

“赵总,”阿诚压低声音汇报,“林少爷在咖啡馆…状态很不好。看起来病得很重,刚才还失手打翻了咖啡,被经理训斥了。但他还在硬撑着工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赵楚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继续看着。别让他发现。”

“是。”

挂了电话,赵楚葛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文件,但他却有些心绪不宁。

那个小东西…果然又跑出去了。

明明烧刚退,一身伤,虚弱得风一吹就倒,却还是咬着牙跑去那种地方端盘子。是为了那区区几十块的时薪?还是为了那可笑的、不想依赖别人的“骨气”?

想起早上他惊慌失措地道歉、挣扎着要起来做饭的样子,还有此刻阿诚汇报的“病得很重”、“硬撑着工作”…

赵楚葛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

他处理过无数比这复杂千万倍的商业难题,却搞不懂这个少年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安分待着养伤,难道不比那点微薄的薪水重要?还是说,林家给他的恐惧和压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身体所能承受的痛苦?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管家号码。

“他早上吃了什么?”

管家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谁:“回先生,林先生…他没吃厨房的东西。只从冰箱拿了两个冷馒头就走了。”

冷馒头?!

赵楚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好,很好。放着现成的、热腾腾的饭菜不吃,非要啃冷馒头。放着舒服的床不躺,非要跑去给人点头哈腰、端茶送水,还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真实…不知好歹!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繁华的城市。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切都井然有序,处于他的掌控之下。

唯独那个被他捡回来的、浑身是伤的小东西,像个无法预测的变量,一次又一次地脱离他设定的轨迹。

时间在焦躁和忙碌中流逝。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下午六点整,交接班完成。

林霖几乎是拖着双腿走出咖啡馆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无法驱散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虚弱。

这一下午,如同炼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和透支。但他撑下来了。没有被开除。工资保住了。

这微小的胜利感支撑着他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那个黑色头像。

「赵先生,我下班了。现在坐公交车回来。您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回去做。」他小心翼翼地键入,发送。

然后,他攥着手机,慢慢地走向公交站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那辆黑色的轿车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缓缓跟随。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驶来。林霖投了币,走到最后排,几乎是瘫倒在了座位上。闭上眼睛的瞬间,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晚上要做什么菜。

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一个激灵,猛地惊醒,慌忙点开微信。

是赵先生的回复。

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不用做。」

林霖看着那三个字,愣了很久。不用做?是什么意思?是让他不要做饭了?是生气了吗?因为他回来晚了?还是因为早上的事情?

内疚和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手指颤抖着,想要回复道歉,询问原因,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终,他只是蜷缩在冰冷的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感觉身体和心,都一点点冷了下去。

不用做…

是…不需要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