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14:41:25

「不用做。」

那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钉,一字字钉入他的心脏。是什么意思?是厌烦了他做的饭菜?是觉得他连这点价值都没有了?还是…更糟的,是一种无声的驱逐前兆?

恐慌细密地啃噬着他的神经,比腹部的伤口更让他难受。他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是因为起晚了?是因为偷偷跑出去兼职惹他生气了?还是因为…自己这副病怏怏的样子,终于耗尽了赵先生那点微薄的耐心?

胃里开始一阵阵地抽紧,冷硬馒头带来的不适混合着焦虑,灼烧般疼痛。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按住胃部,指尖冰凉。僻静街角的公交站台,仿佛被城市喧嚣遗忘的孤岛。长椅冰冷坚硬,林霖蜷缩在上面,像一只被暴雨打落巢穴、羽毛尽湿的雏鸟。

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从他紧捂着脸的指缝间漏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承载着几乎要将他脊椎压垮的重量。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干涸的咖啡渍和冷汗,留下狼狈的痕迹。

完了。一切都搞砸了。

打碎的杯碟要赔多少钱?经理那张不悦的脸…同事们或许同情、或许嫌弃的目光…他还能回去吗?那份来之不易、给了他微小希望的工作,是不是就这样失去了?

还有明天…那个预约好的献血…1000块…

恐惧、羞愧、绝望、身体深处翻涌的不适…所有情绪如同巨大的、冰冷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他把自己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全世界的恶意。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阵阵生理性的抽噎。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不堪、空洞无神的眼睛。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晚高峰的车流开始增多,刺眼的车灯晃过他的脸。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他必须回去。

回那个冰冷的、却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去的“家”。

他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回赵家的公交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腹部的伤口因为之前的摔倒和长时间的坐姿而疼痛加剧,像有根绳子在里面不断地拉扯。膝盖也肿痛得厉害。

公交车上,他低着头,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将自己隐藏在角落的阴影里。车厢摇晃,他紧握着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抵抗着一阵阵袭来的恶心和晕眩。

到站,下车。那段通往赵家豪宅的路,今夜显得格外漫长而艰难。

他终于站在那扇厚重的、雕花的铁艺大门前,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按门铃。他害怕看到管家或许带着责备的眼神,害怕听到任何关于他搞砸了工作的讯问,更害怕…遇见赵先生。

他该怎么解释这一身的咖啡渍和狼狈?

最终,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管家。看到门外形容狼狈、脸色惨白得像鬼一样的林霖,管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多问,只是侧身让开:“林先生回来了。”

“嗯…”林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快速地从管家身边溜过,只想立刻躲回那个狭小的偏房。

“林先生,”管家在他身后开口,“您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在厨房温着。您现在要用吗?”

“不…不用了…谢谢…我不饿…”林霖慌忙拒绝,他现在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赵先生吩咐过,您回来之后,让您去书房见他。”管家平静地补充道。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林霖!他猛地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赵先生要见他?!

为什么?他知道了?知道他在咖啡馆搞砸了一切?知道他提前被赶回来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身体任何的不适都要强烈百倍。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手脚冰凉。

“现…现在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是的,赵先生在等您。”管家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林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脚步,走上楼梯,来到那扇代表着绝对权威的书房门口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站在厚重的实木门前,抬起颤抖的手,却迟迟不敢落下。手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最终,他闭上眼睛,像是耗尽所有勇气般,轻轻叩响了门。

“进。”里面传来赵楚葛低沉冷淡的声音。

林霖推开门,低着头走了进去。书房里只开着一盏桌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赵楚葛坐在宽大书桌后的身影,他似乎在处理文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皮革的味道,压迫感十足。

林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太大声,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从头到脚地审视着他这一身的狼狈。

“赵…赵先生…”他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抬头。”命令的口吻。

林霖极其缓慢地、抗拒地抬起头。灯光下,他苍白的脸、红肿的眼睛、脏污的制服无所遁形。

赵楚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怎么回事?”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所有的委屈、恐惧、羞愧和强撑了一天的倔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对不起…对不起赵先生…”他语无伦次地开始道歉,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我在咖啡馆…打碎了东西…好多杯子……对不起…我又给您添麻烦了…我会赔的…扣我工资…我一定会赔的…”

他一边说一边哭,身体因为哭泣和虚弱而微微发抖,像个做错了事害怕受到严厉惩罚的孩子,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赵楚葛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少年,比被送来那天更加狼狈不堪,浑身湿透,沾满污渍,脸色白得吓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哪里还有半分昨天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吃水果时那一点点脆弱的平静?

他原本确实有些不满。管家报告他提前回来且状态异常,他以为是年轻人吃不了苦,任性妄为。他甚至准备好了冷言冷语的训斥。

但此刻,看着这副凄惨可怜的模样,那些训斥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了陈医生的话——“身体底子太差了,严重营养不良,还有明显的胃病…元气大伤,得好好养一阵子,不能再劳累…”

想起了那些狰狞的伤口,和今天早上他那句硬邦邦的“不想我家里死人”。

所以,他不是偷懒,而是根本撑不住了?甚至可能…是伤口疼得厉害?或者又发烧了?

赵楚葛的目光落在林霖微微发抖的手臂和紧紧按着腹部的手上。

“受伤了?”他打断林霖喋喋不休的道歉,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冷厉。

林霖的哭声顿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摇了摇头,又赶紧点头:“没…没有…就是,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不疼的…”

他的脸人苍白无力,眼神躲闪。

赵楚葛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绕过书桌,朝他走来。

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逼近,林霖吓得立刻噤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绷紧,闭上了眼睛,仿佛预感到要承受什么责罚。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甚至动手并没有到来。

一只微凉的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

林霖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楚葛。对方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眉头微蹙着。

“还在发烧。”赵楚葛收回手,语气陈述,“去换衣服,然后下楼吃饭。”

“啊?”林霖彻底懵了,大脑处理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没有责骂?没有惩罚?还…让他吃饭?

“需要我重复第二遍?”赵楚葛的声音沉了下去。

“不!不用!我…我马上就去!”林霖如梦初醒,慌忙摇头,像是怕对方反悔一样,转身就想跑出书房,却因为动作太快,又是一阵晕眩,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在门框上。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门框,不敢回头,跌跌撞撞地逃离了书房。

回到偏房,他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他摸着刚刚被赵楚葛手背贴过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为什么…?

他完全无法理解。赵先生明明看到了他的狼狈,知道了他搞砸了工作,为什么…没有生气?反而…?

那种感觉,不是怜悯,不是温柔,更像是一种…基于所有物状态评估后的、冰冷的“处理”方式。

但即便如此,这和他预想中的狂风暴雨,也相差太远。

他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脱掉那身脏污的制服,换上了自己干净的旧衣服。洗手的时候,才看到掌心被碎片划出的几道血痕,已经不流血了,但看着依旧狰狞。他用水冲了冲,便不再理会。

下楼来到餐厅,管家已经将温着的饭菜摆放在了桌上。很简单,却营养均衡:一碗熬得软烂的鸡肉粥,几样清淡的小菜。

“赵先生吩咐,您身体不适,吃些容易消化的。”管家平静地说。

林霖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鼻尖又是一酸。他低下头,小声道:“谢谢…”

他坐下来,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温热的粥滑过喉咙,落入空荡灼痛的胃袋,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他吃得很慢,很珍惜。

赵楚葛没有下来。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

吃完粥,他自觉地将碗筷收拾到厨房清洗干净。然后,他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又准备开始打扫卫生了,

喝完最后一口温热的粥,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只在他的胃里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很快就被更深沉的、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冰冷和虚弱吞噬殆尽。

林霖低着头,默默地将碗筷拿到厨房,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仔细地冲洗干净,再小心翼翼地擦干,放进消毒柜里。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滞涩,像是生锈的机器在勉强运转。

做完这一切,

他走到储物间,拿出了吸尘器。沉重的机器对他来说此刻如同庞然大物。他咬紧牙关,费力地推了出来,插上电源。

嗡——

吸尘器启动的轰鸣声在寂静的豪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扶着机器,开始缓慢地清洁客厅巨大的地毯。每推动一下,腹部的伤口都传来尖锐的撕扯感,让他不得不频繁地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息,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头晕一阵阵袭来,眼前的景物时不时会模糊一下。他甩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手上的动作。膝盖的疼痛也让他的步伐变得蹒跚不稳。

他清理得很仔细,很卖力,仿佛要将今天在咖啡馆失去的所有尊严和价值,都从这无休止的体力劳动中弥补回来。他从客厅打扫到走廊,再到餐厅,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时间在疼痛和机械的重复中缓慢流逝。

终于,最后一个角落清理完毕。他关掉吸尘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他几乎直不起腰,只能用手撑在吸尘器的把手上,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

打扫完了…

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将吸尘器挪回储物间。然后,像个游魂一样,一步一步地挪回那间位于角落的偏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奢华的世界。他甚至没有力气走到床边,就直接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毯上,将脸埋在膝盖里,蜷缩成一团。

好累…好痛…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低烧带来的燥热和虚弱感依旧缠绕着他。

他就这样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冰冷的寒意从地毯渗透进来,才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扑到床上。

身体陷入单薄的被褥,极度的疲惫瞬间将他吞没。他闭上眼睛,几乎下一秒就要沉入黑暗。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见床头柜。

上面除了水杯和早上赵先生拿来的那些药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盒崭新的感冒药和退烧贴。

林霖愣住了。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拿起那盒药。是市面上很好的牌子,和他平时吃的几块钱一盒的完全不同。

谁放的?

管家?还是…

一个几乎不敢想的念头掠过脑海。

是…赵先生吗?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所以他…知道自己还在发烧?他…注意到了?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微弱的暖意和更深的惶恐。他配吗?配让赵先生为他费心吗?

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那个黑色的头像。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删删改改,最终只发出干巴巴的几个字:

「赵先生,药收到了。谢谢您。」

他等了一会儿,屏幕那头没有任何回应。

意料之中。他放下手机,看着那盒药,却没有拆开。这么好的药,一定很贵。他的烧好像没那么厉害了,应该…能扛过去。这药可以留着,以后万一…

他将药小心地放回床头柜,和那些廉价的药放在一起。

然后,他重新拿起手机,甩开那点不切实际的思绪,逼迫自己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

他点开浏览器收藏夹里那个献血广告的链接。1000块。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诱惑着濒死的旅人。

不能再犹豫了。咖啡馆的工作可能保不住了,他必须尽快找到别的钱。

他按照上面的预约电话打了过去。对方询问了他的血型、年龄、体重,听到他体重偏轻时犹豫了一下,但在林霖急切地保证自己身体很好、经常献血后,对方还是答应了他明天上午十点的预约。

挂了电话,手心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薄汗。

预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