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16:31:50

观星台的帖子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柳云歌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后,又缓缓沉入水底。

她没有立即赴约,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将帖子收进妆匣最底层,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过。每日辰时起身,去“颜如玉”坐镇,调制香品,应对客人,听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谈,酉时打烊,回青莲巷的宅子,看书,侍弄花草,仿佛那封来自当朝国师的邀约从未存在过。

她在等,也在看。

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也看看这位高深莫测的国师大人,是否有进一步的举动。

萧玄璟似乎也极有耐心,帖子送出后便再无动静,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约,来不来随她。

反倒是“颜如玉”的生意,在悄无声息中,渐渐有了起色。

那日来的第二位客人,是位穿着丁香色褙子的年轻妇人,眉宇间锁着轻愁。她买了玫瑰玉容膏和醒神露,三日后又来回购,闲聊时说起自家婆婆近来脾气越发古怪,夜里常惊悸梦呓,看了大夫也不见好。

柳云歌便多配了一味加入薰衣草和甘松的安神香丸,用素纸包了送她,只说“夜里置于枕边,或可宁神”。妇人将信将疑地收下。

五日后,妇人竟带着一位穿戴更为体面、气度雍容的老夫人亲自上门。老夫人年约五旬,面色红润,眼神却有些疲惫后的松弛。她打量了柳云歌几眼,又细细问了香丸的成分,最后点了点头,道:“我那媳妇用了你的香丸,这两日夜里安稳多了。我这老婆子也被她闹得睡不好,便来瞧瞧。”

原来这位竟是吏部右侍郎府上的太夫人。柳云歌不敢怠慢,仔细问了老夫人的症状,重新调配了药性更温和、香气更沉静的安神香囊,并一小盒特制的、加入白菊与珍珠粉的“润颜霜”。

老夫人试用后颇为满意,不仅成了“颜如玉”的常客,还引荐了两位相熟的老姐妹过来。

渐渐地,“颜如玉”的客人从后宅妇人,扩展到了一些府里的老夫人、甚至少数心思细密、注重保养的爷们。铺子里的香品依然种类不多,包装朴素,价格也不算顶便宜,但那份独特的、能让人心神安宁的效果,却像长了翅膀,在特定的圈子里口口相传。

柳云歌并不急于扩张,依旧严格控制产量,坚持亲自调配核心成分。每日卖完即止,绝不贪多。这份“傲气”和“神秘”,反而让“颜如玉”的香品更添了一份价值。

春杏如今已是柳云歌的得力助手,不仅学会了分辨几种基础香材,算账接待也越发熟练。王妈妈则将后院和青莲巷的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偶尔还能帮着分装香粉。小荷手脚麻利,洒扫搬运都是一把好手。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而充实地流淌着,远离了尚书府的阴霾和算计。

但柳云歌知道,平静只是表象。

苏婉儿还在柴房里,系统尚未彻底解决。三皇子虽被禁足,其党羽未必甘心。柳夫人病因成谜,柳尚书态度微妙。而那位国师……更是一团看不透的迷雾。

她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能穿透高墙深院、探知隐秘的渠道。

“万物亲和”的能力,在与老槐树沟通后,似乎变得更为敏锐和清晰了一些。她能更轻易地感知到植物的情绪,甚至能模糊地“听懂”一些简单小动物的意念,比如院中那几只不怕人的麻雀,还有偶尔窜过墙头的野猫。

这一日午后,秋阳暖融融地照进“颜如玉”的后院。柳云歌正将一批新晒干的桂花与碾碎的杏仁粉混合,准备制作一批“金秋润体膏”。几只麻雀在院墙的瓦楞上跳跃,啾啾喳喳,时而飞下来,啄食她特意撒在墙角的一小把黄米。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落在那几只圆滚滚、毛色灰褐的小东西身上。

心中微动,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在距离麻雀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将掌心摊开,里面是几粒饱满的米粒。

麻雀们起初惊得飞起,在空中盘旋几圈,见她并无恶意,又试探着落下来,歪着脑袋,黑豆似的小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她。

柳云歌屏住呼吸,将心中那份亲近、无害的意念,缓缓传递出去。

起初,麻雀们只是躁动不安地跳动着。渐渐地,其中一只胆子较大的,蹦跳着靠近,飞快地啄走她掌心一粒米,又迅速跳开。

她没有动,依旧摊着掌心,意念中重复着简单的信息:食物,安全,朋友。

那只麻雀吃完米粒,似乎觉得确实安全,又跳回来,这次啄走了两粒。其他几只见状,也大着胆子凑了过来。

柳云歌能感觉到,一些极其微弱、杂乱、却鲜活的意念片段,顺着这种接触,流入她的感知。

那是关于风向、阳光、墙缝里肥美的虫卵、不远处孩童扔掉的半块糕饼、还有对“两脚巨兽”既畏惧又好奇的复杂情绪。

很模糊,很破碎,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但确实“听”到了。

她心中升起一丝奇异的明悟。或许,她不仅可以与植物沟通,也能与这些城市里最常见的、最不引人注目的小生灵,建立更清晰的联系。

她每日打烊后,不再立刻回青莲巷,而是会在后院多留一会儿,撒下米粒,静静陪伴这些麻雀。她不试图强行“沟通”,只是传递着善意与平静,像一个耐心的观察者。

慢慢地,麻雀们熟悉了她的气息,不再惊飞,甚至敢在她脚边蹦跳觅食。她接收到的意念碎片也逐渐增多,虽然依旧零散,却能拼凑出更完整的“雀鸟视角”的街景。

她知道西市尾那家馒头铺的老板娘总是偷偷多给相好的屠户留两个肉包;知道绸缎庄后院那棵老榆树上新添了一个喜鹊窝;知道巷口铁匠铺的小学徒暗恋对门豆腐坊的姑娘,每晚收工后都在人家后窗下徘徊……

这些市井琐碎,对她而言意义不大,却是一种有益的练习,让她对能力的运用越发纯熟。

直到这一日,几只常来的麻雀带来了一些不同的“消息”。

它们显得比平日更兴奋,传递的意念碎片里,夹杂着“大房子”、“很多人”、“亮晶晶”、“争吵”、“害怕”等模糊的词汇和情绪。

柳云歌心中一动,试着用更清晰的意念提问:“在哪里?看到了什么?”

麻雀们自然无法理解复杂的问题,但它们传递过来的、关于“大房子”的方位感和一些零碎的画面,却让柳云歌隐约有了猜测。

那似乎是……三皇子府的方向?

她想起这几只麻雀的栖息地,就在西市与皇城交界处的一片老槐树林里,距离三皇子府确实不远。

难道是三皇子府出了什么事?

她定了定神,将意念集中在“看”和“听”上,通过这几只麻雀的“眼睛”和“耳朵”,去感知那片区域的异常。

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高耸的府墙,朱红的大门紧闭,但侧门处有马车频繁进出,仆从神色匆匆。

府内一处院落,似乎是书房所在,窗纸透出明亮的灯火,人影幢幢,似乎有压抑的争吵声,但听不真切。

有穿着宫中服饰的内侍从正门进入,神色严肃。

后院某个角落,有下人偷偷烧着什么,纸灰被风卷起,麻雀们觉得那烟味“难闻”、“刺鼻”。

还有……一种让麻雀们本能感到“不舒服”、“想远离”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波动,从府中某个方位散发出来。那波动很古怪,不像寻常的气味或声音,更像是一种……能量场?与苏婉儿身上偶尔泄露出的系统气息有些类似,却又驳杂混乱得多。

柳云歌心中一凛。

三皇子府果然不太平。是在销毁证据?还是在策划什么?那种诡异的波动又是什么?

还想再“看”清楚些,但麻雀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天空中掠过的鸽群吸引,传递过来的画面和情绪变得更加散乱模糊,最后只剩下对米粒的渴望。

柳云歌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她将手中的米粒悉数撒出,看着麻雀们欢快地啄食,心中念头飞转。

三皇子被禁足削权,犹如困兽,其党羽和依附的势力必会有所动作。或蛰伏,或反扑,或切割关系。府中这番动静,恐怕就是各方角力的缩影。

而那种诡异的波动……难道三皇子府里,也有类似“系统”的东西存在?还是说,与苏婉儿的系统有什么关联?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

但至少,她找到了一条新的、隐秘的信息渠道。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雀鸟,可以成为她游离于高墙之外的眼睛。

接下来的几日,柳云歌有意识地“训练”那几只与她最为熟悉的麻雀。她不再仅仅提供食物,而是尝试引导它们去“关注”特定的地方——比如三皇子府外围,比如尚书府附近的街巷,甚至……国师府所在的清静区域。

过程缓慢而艰难。雀鸟的智力有限,能理解和反馈的信息非常基础且受本能驱使。她无法精确指挥,只能通过传递强烈的“兴趣”或“警惕”情绪,引导它们在某些区域多盘旋停留,然后将感知到的画面、声音、气味等碎片反馈回来。

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每次尝试后,她都会感到精神上的疲惫。但收获也是显而易见的。

通过雀鸟断断续续的“侦查”,她拼凑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三皇子府近日戒备似乎外松内紧,侧门出入的人员复杂,有官员,有商人模样的人,也有江湖气甚重的陌生面孔。那种诡异的波动时强时弱,但始终存在。

尚书府那边,柳夫人依旧卧病,柳尚书每日按时上朝下朝,府中气氛沉闷。柴房依旧锁得死死的,没什么异常动静传出。倒是有两次,雀鸟“看到”柳尚书独自在书房对着一幅画像长吁短叹。

至于国师府……雀鸟们似乎本能地不愿靠近那片区域,只在高空远远盘旋,反馈回来的信息极少,只觉那一片府邸上空的气息格外“干净”也格外“冷凝”,让它们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这日傍晚,柳云歌正在青莲巷宅子的书房里,凭记忆将这几日雀鸟反馈的零碎信息整理成简单的脉络图,春杏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竹编食盒。

“小姐,隔壁新搬来的顾家夫人,派人送来的,说是自家厨娘做的桂花糖藕,请您尝尝鲜。”

隔壁顾家?柳云歌记得前几日听王妈妈提起过,隔壁空置许久的宅子新搬来一户人家,主人似乎是个姓顾的富商,家眷简单,行事低调。

她点点头:“收下吧,替我谢谢顾夫人。把前日咱们做的茉莉香饼装一盒,作为回礼。”

春杏应下,放下食盒,却没有立刻离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怎么了?”柳云歌问。

“小姐,”春杏小声道,“送点心来的,是顾夫人身边的一个妈妈,瞧着挺和气,拉着我说了会儿话……话里话外,像是打听咱们铺子的东家,问是不是小姐您独自经营,可有合伙,香方是祖传的还是……”

柳云歌眸光微凝。打听她?

“你怎么说的?”

“奴婢按您早先交代的,只说东家是柳家远亲,小姐您是帮忙看顾铺面的,香方是祖上留下的一点薄产,具体不知。”春杏连忙道。

“嗯,做得对。”柳云歌赞许地点点头,“日后若再有人打听,一律这般应对。记住,我们只是小本经营,不起眼。”

“是。”春杏这才松了口气,退下去准备回礼。

柳云歌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是切得整齐、淋着琥珀色糖汁、缀着桂花的糖藕,卖相极好,香气扑鼻。

她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藕片软糯,桂花香甜,糖汁熬得火候恰到好处,确是上品。

隔壁这位新邻居,似乎不简单。富商之家的夫人,为何会对她一个“看铺面的”如此关注?是单纯好奇,还是别有用心?

她如今羽翼未丰,任何潜在的关注,都需警惕。

将剩下的糖藕赏给春杏她们,柳云歌重新坐回书案前,目光落在自己勾画的那张简陋的“情报图”上。

三皇子府异动,尚书府沉寂,国师府神秘,如今连隔壁新邻居也似乎不简单……

这京城的水,果然深得很。

她轻轻叩击着桌面。观星台之约,就在明日了。

或许,是时候去见见那位能看透“气运异常”的国师,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凭她自己和雀鸟之眼,无法触及的、更深层的真相了。

窗外,暮色四合,归巢的雀鸟掠过天际,留下一串细碎的鸣叫。

柳云歌推开窗,夜风带着凉意涌入。

明日,观星台。

萧玄璟,你究竟……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