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几乎是跌撞着冲出黑山狱窟的入口,外界晦暗的天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不敢停留,强忍着肩头冰寒剧痛和体内翻腾的气血,凭借着记忆和求生本能,朝着苍渊木屋的方向发足狂奔。
身后那如同巨兽喉咙般的洞口,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但苍渊最后那决绝的一击和鬼叟不甘的咆哮,似乎暂时阻断了追兵。
他一路不敢回头,直到远远看见那间熟悉的、被藤蔓覆盖的溪边木屋,紧绷的心神才微微一松,随即一股强烈的虚弱感袭来,让他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踉跄着推开木门,陈观立刻反手将门闩插上,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木屋内依旧简陋,却弥漫着令人心安的药草气息。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肩头被鬼叟爪风扫中的地方,一片乌青,寒气深入骨髓,整条左臂都有些运转不灵。内腑也因为最后那一下撞击和亡命奔逃而受到了震荡。
“必须尽快处理……”陈观咬牙,正欲去寻找苍渊备用的药材。
就在这时,木屋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
陈观心中一紧,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苍渊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靠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未曾擦净的血迹。他身上的旧军袍更加破烂,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比陈观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虚弱。那根从不离手的木棍,断成了两截,散落在他脚边。
“前辈!”陈观惊呼,连忙冲了过去。
苍渊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咳……还没死……你小子,命挺硬……”
“您怎么样?”陈观蹲下身,声音带着焦急。他能感觉到,苍渊体内的那股沉凝如山的气息,此刻变得如同风中残烛,紊乱不堪,尤其是胸口位置,几股晦暗阴寒的能量正在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这绝非新伤,而是积年旧伤被强行引动,甚至可能动用了某种自损根基的秘法!
“还……死不了。”苍渊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厉害,“那鬼叟……也不好受……老子那一记‘破军’,够他喝一壶的……”
他看向陈观,目光锐利了几分:“你……看到了?灵台境的‘势’……”
陈观重重点头,回想起那凝练如汞、冰冷刺骨的杀意,依旧心有余悸:“看到了,很强……但我一定会超越他!”
“有……志气……”苍渊笑了笑,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陈观看得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本源之眼”能看清伤势的严重,却无力化解那纠缠的阴寒能量。
“前辈,我该怎么做?去哪里找药?”陈观急切问道。
苍渊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床铺下方的某块看似寻常的木板:“下面……有个盒子……拿出来……”
陈观立刻照做,撬开木板,果然发现了一个材质古朴、触手冰凉的黑色铁盒。
“打开它……”苍渊的声音越发微弱。
陈观打开铁盒,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灵丹妙药或神功秘籍,只有两件东西: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朴、刻着玄奥纹路的暗金色令牌,上面有一个苍劲的“玄”字;还有一本颜色泛黄、边缘破损的薄薄书册,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令牌……是老子……玄甲军的身份令。”苍渊看着那令牌,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楚,“若有一天……你足够强……持此令……去北域‘镇渊关’……找一个叫‘秦破虏’的老家伙……他会……告诉你一些事……”
玄甲军!镇渊关!秦破虏! 这几个名字,如同重锤敲在陈观心上。他知道,这牵扯到苍渊的过往,甚至可能关系到父母失踪的谜团!
“那本书……”苍渊的目光转向那本无字书册,眼神变得无比郑重,“是老子……毕生心血所系……没有名字……因为它……不算功法……而是……一种‘意’的传承……”
“意?”陈观疑惑。
“是……‘杀戮’与‘守护’的意……”苍渊的声音如同梦呓,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老子一生……杀人无算……但所杀之人……皆为该杀!所护之地……皆为故土!这书中……承载了老子的杀伐之‘势’……守护之‘念’……以及……对‘势’之三重的……所有感悟……”
他死死盯着陈观,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老子……时日无多……旧伤复发……根基已损……撑不了多久了……这盒子……交给你……”
“不!前辈您不会有事!”陈观声音哽咽,紧紧握住铁盒。虽然与苍渊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个看似粗鄙冷漠的老兵,却是在他人生最低谷时,给了他新生希望与方向的引路人!
“听着……小子!”苍渊猛地抓住陈观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目光灼灼,“老子的路……走到头了……但你的路……才刚刚开始!玄牝之体……本源之眼……再加上老子的‘意’……你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但要记住今天的无力!强大……才是唯一的道理!”
“离开这里……黑山城……乃至北域……都太小了……去更广阔的天地!但记住……在你……足够强大之前……不要轻易……显露令牌和传承……否则……祸患无穷!”
苍渊的语速越来越快,气息也越来越弱,仿佛回光返照。
“最后……记住老子的话……刀锋易折……人心难测……但真正的强大……是明知人心难测……仍能坚守本心……以手中之刀……斩出一条……问心无愧的通天大道!”
话音落下,苍渊抓住陈观手腕的力量骤然松开,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瘫软在墙角,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前辈!前辈!”陈观急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紧紧抱着冰冷的铁盒,看着气息奄奄、如同油尽灯枯的苍渊,一股巨大的悲伤与更加坚定的决心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苍渊的抉择。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将未尽的信念与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这份传承,重于泰山。
陈观缓缓站起身,将铁盒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他擦去眼角的湿润,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冰冷。
他走到苍渊身边,深深地鞠了三躬。
“前辈,您的路,不会到头。您的‘意’,由我继承。” “您的仇,我来报。” “您守护的东西,由我来守!”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开始迅速收拾必要的物品——剩余的药材、那本《残影步》残篇、一些妖兽材料换来的钱财。
他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了。鬼叟可能未死,苍渊的仇家也可能循迹而来。他必须立刻离开,带着这份沉重的传承,踏上一条更加艰难、却也更加广阔的征途。
当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蜷缩在墙角、生命之火微弱的老兵,毅然推开木门,踏入外面朦胧的夜色时。
他的背影,孤独,却挺直如枪。 仿佛一柄真正开了锋的利刃,即将搅动天下的风云。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木屋角落,气息微弱的苍渊,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