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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是远近闻名的“棺材女”,市局法医中心最年轻的副主任法医。
从业七年,相亲九十九次,次次被拒。
理由五花八门:晦气、可怕、心理变态。
沈晏书是法律界的神话,三十岁坐上市高级法院审判席,冷峻清贵,不近女色。
财经杂志偷拍他的一张侧脸照,能引发报刊亭脱销。
两个世界的人,却在第一百次相亲桌上相遇。
姜离记得那天雨很大,她刚从解剖室出来,白大褂上还沾着隐约的福尔马林味。
介绍人支支吾吾:“对方说......不介意你的职业。”
她以为是又一个听说“女法医”就脑补制服诱惑的蠢货,索性破罐破摔。
咖啡厅里,他坐在窗边,修长手指搭在杯沿。
她坐下第一句:
“你知道尸体在潮湿环境里,多久会形成‘尸水’吗?”
沈晏书抬眼,眸色深沉如夜:
“看温度和微生物活动。通常三到五天,但如果是浸泡状态,会加速。”
姜离愣住。
她继续进攻,在精致的提拉米苏端上时,描述尸体腐烂的五个阶段和不同蝇类的产卵习性。
他切着牛排,刀叉未停:
“绿头苍蝇通常在死后十分钟内到达,但若是密闭空间,这个时间会推迟。”
那顿饭,姜离第一次在相亲中说了真话——关于死亡、腐败、真相如何在最不堪的形态下被保存。
而沈晏书,是第一个接住她所有话的人。
后来的一切像场梦。
他在凶杀现场外等她,无视警戒线外记者们的镜头,捧着她的脸吻去她额角的血迹。
在解剖室凌晨三点的冷光下,他将她按在不锈钢台边,白大褂凌乱落地,他的呼吸烫过她颈侧:
“姜离,我要你记住,活着的我怎样爱你。”
她终于缴械投降,将身心都交给了他。
沈家反对声浪滔天。
百年世家,容不下一个“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媳妇。
整个北城的人都知道,沈晏书为了娶姜离,受了十八次家法,每一次都在濒死的边缘徘徊。
她有让他放弃。
可沈晏书素来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他捧着她的脸,眸光亮得比星辰还要璀璨。
“阿离,没有人能分开我们,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那我宁愿死。”
她当真了。
沈晏书第十九次顶撞父亲那晚,姜离接到了他妹妹电话,优雅的女声带着冰刃:
“姜小姐,我哥正在受家法。五十鞭,沈家历史上受满的人,非死即残,你满意了?”
她冲进雨中,赶到沈家老宅时浑身湿透。
祠堂灯火通明,长鞭破空声刺耳。
透过门缝,她看见沈晏书跪在地上,白色衬衫被血浸透,脊背皮开肉绽。
姜离的手按在门上,正要推开,却听见他虚弱却清晰的声音:
“爸,您真以为我会娶那个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女人?”他咳了一声,血沫从嘴角溢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云清。”
沈父的鞭子停在半空:
“江云清?那个当年沈家一落魄就跟着富商跑、现在离婚带着孩子回来的女人?”
“是。”
沈晏书抬起头,脸上竟带着笑。
“你们不是宁可我娶姜离那样的‘棺材女’,也不接受云清吗?那我就娶姜离,让全城看看沈家娶了个什么人进门。反正......和一个让我恶心的女人在一起,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沈母尖叫:
“你疯了!那个江云清当年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
“我没忘。”沈晏书声音嘶哑,“可她回来了,带着我的女儿。那个孩子,是沈家的血脉。”
沈父气得浑身发抖:
“亲子鉴定都没做,你就确定是你的种?那种女人,谁知道孩子是谁的!”
“是我的。”沈晏书斩钉截铁,“云清说了,出国前就怀上了。这些年她过得不好,被家暴,离婚......现在她只有我了。”
长鞭正要甩下,沈母死死护住儿子:
“够了!事已至此,你打死他也没用!那孩子若真是沈家骨肉,难道要流落在外?”
沈父的手在颤抖,最终颓然放下鞭子:
“好,好......你为了那个虚荣的女人,不惜去招惹姜离,演这么大一出戏逼我们妥协。”
“一个月。”
沈父背过身,声音苍老。
“给你一个月,和那个法医断干净。沈家可以接受江云清,但绝不能让一个‘棺材女’进门,成为全城的笑柄!”
沈晏书苍白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光彩:
“谢谢爸。”
那声“谢谢”像一把冰锥,凿穿了姜离的胸腔。
原来那些深夜的等待,是他对另一个女人的忠贞不渝。
原来那些让她心动的共鸣与理解,全是精心排练的表演。
原来她这99次失败后终于等来的“不嫌弃”,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对照——用她的“不堪”,衬托另一个女人的“可接受”。
......
她忽然想起两个月前那个电影之夜。
那天看的是一部法医题材的烂片,她全程吐槽,他全程笑着望她。
散场时下雨,他脱下西装罩住两人,跑过三个街区到她公寓楼下。
两人浑身湿透,在楼道里接吻,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
“姜离,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现在她懂了。
确实不一样——江云清是他心口的朱砂痣,她是墙上的蚊子血。
朱砂痣要小心呵护,蚊子血只需用力一抹。
他一次次在她生日、纪念 日忽然借口消失。
在床事后暧昧地轻抚她眼角,和江云清位置一样的泪痣。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寻,只是她不自知。
他从没给过她承诺,只给过她幻觉。
雨不知何时停了。
姜离站在沈家老宅外的梧桐树下,看着手机里沈晏书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在哪?背上的伤好疼,想见你。”
她慢慢打字,指尖稳得惊人:
“市局有突发案件,通宵。你好好休息。”
发送。
一个月。
沈家给他一个月和她断干净。
那她也给自己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把沈晏书这个名字,从她的生命里干干净净地剥离。
像她对待每一具解剖完毕的尸体:记录、缝合、归还,然后洗手,转身,不留一丝痕迹。
只是这一次,需要缝合的是她自己那颗曾为他跳动过的心。
她拢了拢湿透的衣领,打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公安 局法医中心。”
要断,就必须断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