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22:32:39

叶兰一夜没睡。

那一百斤豆子磨完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浑身的骨头缝都像是被醋泡过,酸胀得抬不起来。

手掌心的水泡磨破了,血水混着豆汁,蛰得钻心疼。

可她不敢歇。

灶台上的大铁锅里,豆浆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她得点卤、压模,赶在天大亮之前把豆腐做出来,推去集市上卖。

这一百斤豆子出的豆腐,是用来填那个“无底洞”的。

里屋的门依然紧闭着。

昨晚那把剔骨刀带来的惊悸还没散去,另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却顺着脚底板往上窜。

叶兰看着那扇门,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沉了下去,变成了一潭死水。

“咳咳……”

日上三竿,里屋终于传来了动静。

李文才穿着那件的确良白衬衫,虽然领口有点磨毛了,但熨得平平整整。

头发抹了头油,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的眼镜片擦得锃亮。

经过灶台时,他吸了吸鼻子,嫌弃地挥了挥手散味儿,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兰啊,今儿这早饭怎么还没上桌?我这都要饿得低血糖了,怎么复习功课?”

他理所当然地坐在那张瘸了腿的方桌旁,指节敲着桌面,那是他催促时的习惯动作。

叶兰正在切豆腐块,手里的刀顿了一下。

她转过身,从锅里端出一碗稀得照见人影的玉米糊,又在碟子里夹了两根咸菜条,重重地放在他面前。

“家里没面了,凑合吃吧。”叶兰的声音哑得厉害。

李文才看着那碗清汤寡水,脸一下子拉得老长。

“又是玉米糊?昨儿不是让你留点豆腐脑吗?那一勺子能卖几个钱?我自己媳妇做的豆腐,我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

他把书往桌上一摔,发出一声闷响。

叶兰没说话,只是低头收拾着案板。

见叶兰不搭腔,李文才更来劲了。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尤其是昨晚他在屋里装睡,这会儿急需找回点面子。

“你哑巴了?问你话呢!”

李文才站起身,走到叶兰身后,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还有,昨晚那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招惹赖子那种人。我早就跟你说过,女人家在外头抛头露面要检点,别整天跟那些买豆腐的眉来眼去,招蜂引蝶!”

“咔嚓。”

叶兰手里的切豆腐刀切偏了,一块好好的豆腐被切了个豁口。

她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李文才。

那双向来顺从、温吞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像是要把眼前这个男人烧出一个洞来。

“我招蜂引蝶?”

叶兰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气,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李文才,你摸着良心说话!昨晚赖子踹门的时候,你在哪?你躲在被窝里装死!你是个男人吗?”

李文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在他的印象里,叶兰就像那团软趴趴的豆腐,任搓任扁,从来没这么大声跟他说过话。

“你……你吼什么!”

李文才脸涨成了猪肝色,那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

他推了推眼镜,眼神闪烁,强词夺理道:“什么装死?我是读书人,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要是出去了,那就是给赖子送借口,到时候不仅钱要还,连我也得挨打!我这是顾全大局,懂不懂?”

“顾全大局?”

叶兰冷笑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的大局就是把我推出去挡刀?昨晚要不是……”

要不是隔壁陆野那把刀。

叶兰咬住了嘴唇,没说下去。

提到昨晚,李文才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鸷。

他想起了那把扎在门框上的刀,也想起了陆野那个杀猪匠。

一种莫名的嫉恨涌上心头。

“要不是什么?要不是那个杀猪的?”

李文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叶兰,你还好意思提?咱们家跟那个屠夫素不来往,他凭什么半夜三更帮你出头?你说!你俩是不是早就勾搭上了?”

“啪!”

叶兰把手里的刀狠狠拍在案板上。

“李文才,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嘴巴不干净?”

李文才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尖细刺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赖子怎么不找别人偏找你?陆野那个煞星怎么不管别人偏管你?我看赖子说得对,你这身段,确实比那一百块钱值钱!”

空气瞬间凝固。

叶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这是她的丈夫,是她累死累活供着考大学的“文化人”。

这一刻,他在她眼里,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要恶心。

“你说什么?”叶兰的声音轻得像鬼魅。

李文才既然撕破了脸,索性也不装了。

他看着叶兰那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依旧掩盖不住的丰腴身段,心里生出一股扭曲的算计。

“我说错了吗?”

他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衣领,摆出一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的模样,“

赖子昨晚也说了,只要你跟了他,那一百块钱就勾销。一百块啊!你得磨多少斤豆子?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你稍微牺牲一下怎么了?反正也就是睡一觉的事儿,能给家里省一百块钱,这买卖不划算吗?”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甚至还摊开手比划着:“这本来是你修来的福气,也就是你傻,非要把人往外推。昨晚你要是顺水推舟走了,咱们现在早无债一身轻了,我还用得着在这喝玉米糊?”

“福气?”

叶兰浑身颤抖,血液直冲天灵盖。

她抄起案板旁的擀面杖,指着大门:“滚!你给我滚!”

“反了你了!”

李文才见叶兰敢拿棍子指着他,男人的尊严彻底挂不住了。

他想起了昨晚那个杀猪匠带来的恐惧,又把那份恐惧转化成了对妻子的暴怒。

“我是你男人!是你天!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敢跟我动粗?我看你是欠收拾!”

李文才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白斩鸡似的细胳膊,扬起巴掌就朝叶兰脸上扇去。

“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三从四德!”

风声呼啸。

叶兰没躲。她只是死死咬着牙,盯着那个巴掌落下。

就在那只手距离叶兰脸颊不到三寸的时候——

“咄!”

“咔嚓——!!!”

一声巨响,平地炸雷一般。

不是巴掌声。

声音来自两家共用的那堵土墙。

那动静太大、太脆,带着一股子令人牙酸的碎裂感。

就像是有个巨人抡圆了铁锤,狠狠砸在了这房子的脊梁骨上。

整个灶房都在震。

墙皮扑簌簌地往下掉,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

几块老旧的黄泥砸在铁锅盖上,当当作响。

李文才那只扬在半空的手,硬生生僵住了。

他那张扭曲的脸瞬间煞白,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墙那边,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磨刀声。

“霍——霍——”

那声音不急不徐,却极有节奏。

像是金属在粗糙的磨刀石上摩擦,每一次推拉,都带着一股子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道,那是一把极沉、极快的厚背斩骨刀。

李文才的手哆嗦起来,慢慢缩回身侧。

他当然知道隔壁住着谁。

陆野。那个退伍回来干屠户的煞星,这一片连狗见了他都要夹着尾巴跑。

昨晚那把飞刀钉在门框上的画面又冒了出来,李文才觉得脖颈子凉飕飕的,像是被人拿冰块蹭过。

“谁……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