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于书案前,提起紫毫笔,笔走游龙,洋洋洒洒写完了一篇内容。
待墨迹干透后,她将宣纸递给身旁垂手侍立的周安。
“去慈晖堂。”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让全府的人都听着。”
周安躬身接过,亲点了一队二十人的府兵。
这些人皆是从宫中随公主下降的禁卫军,一行人穿过重重院落,脚步声整齐划一,惊起了檐下栖息的鸟雀。
慈晖堂内,容夫人正指挥着珍珠娇惯墙角处的那片萱草,忽见周安带着甲士鱼贯而入,不由变了脸色。
“周内侍你这是做什么?”
“奉公主令。”周安的声音格外清晰,“萧府上下,无论主仆,即刻到此听宣。”
见此阵仗,容夫人便知道事情不妙。
她忙命珍珠:“去,快把家主叫来。”
午后萧睦正在见客,见珍珠慌张而来,便问她何事。
“家主,夫人让奴婢来请您过去。公主有令,命全府上下即刻过去听宣。”
客人听闻,忙起身告辞。
“其他院里都通知了吗?”萧睦问道。
“夫人只让奴婢来请您……”
萧睦一听便知道,夫人一定是惹恼了那位。
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了,他赶忙让院里的仆人帮忙一起:“去,去各院儿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李顺儿你带几个人动作麻利点!”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氏族人、管事、有头脸的仆妇丫头全都到齐了。
萧睦站了出来,恭敬地问道:“人都到齐了,周内侍可以宣读公主的旨意了。”
周安冷笑一声,站在了慈晖堂正北之位,目光徐徐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这才展开公主的敕书。
“萧府上下听旨——”
他的声音不高,却具有穿透力,即便是距离最远之人,也能字字听得一清二楚。
“吾今日召见萧氏宗亲,非以萧家媳之身份,而以大玄皇室之血脉、天子钦封公主之尊位,正礼明法,肃清门风。尔等听旨。”
听到这句话时,萧睦眉头一皱,悄悄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夫人容缊。
也不知道,她今日做了什么事情,惹了公主不快。
竟然命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申饬他们。
其一:
“吾今日入府西北隅观景,见尔府园林景物,违制有二。
凿池引活水为渊,周回百步,深越九尺,已逾侯爵“半亩浅沼”之限;
池畔更立太湖奇石九峰,取“九州”之形。九州者,天子王土也。尔私缩山河于庭园,其志何在?
其二:
萧氏,大婚次日,竟携民间女子,欲充驸马妾室。此举非但辱没吾,更践踏皇室颜面。《皇家律》明载:“尚公主者,非经圣旨特许,不得纳妾。”尔等公然违逆,其心可诛!”
这两条的内容砸下来,听得萧睦心里骤然一凛,背上爬起了一层寒意。
这公主入了萧府后,说实话,他并未把她放在眼里。
不成想,她不吭不响的把那些僭越逾规之事都放在了心里。
这要是一道密信飞进了宫里,少不得那边也得有点动作。
如今萧家是权势正盛,若是朝廷此时发兵来征讨他们,只怕结果是两败俱伤。
“敕令,自今日起……”
周安还在一字一句的认真宣读,听得萧睦已经是后脊发凉。
下面的内容是公主要求尽快拆除沧海池边的逾制的石山。
第二条,自是不必说了敕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凡涉及驸马婚事、子嗣、爵位等事,必先奏请核准。私相授受者,以“欺君罔上”论。
待周安宣读完了敕书,将它交给了萧睦:“老将军,请您收好了。”
说完,便转身带人大摇大摆的离开回去复命去了。
等人走远了,萧睦这才转过身来面对全府上下的族人道:“刚才的内容可都听到了?日后如果谁不小心行事,给萧家招来了祸患,我决不轻饶。”
“是。”
“明白……明白……”
众人都纷纷应声,目光却都偷偷望向了容缊。
这公主派人来申饬,训斥的可不正是她么?
院子里逾制,那是她当年看中的石头非要挪过去。
公主大婚次日就要给驸马纳妾室,这事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太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了。
现如今可好了,让人家骂了一通,这老脸要往哪儿搁?
跟她一样没脸的就是容杳了,这会儿她的脸红的像是那烧红的炭块。
这下谁都知道她厚着脸皮都要给萧灼去做妾,结果人家还不要。
容夫人也察觉到大家的目光,脸色一沉道:“都散了吧,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吧。”
等人都散去了,萧睦这才板着脸对她说道:“夫人今日可尝到那公主的厉害了?以后可别再去招惹她了。还有杳娘,你若是能做主,就寻门好亲事嫁了她。若是不能,早些给你弟弟递个话,让他把人接走,再耽搁不得了。”
容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止,脸色红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此外还有……”萧睦道,“公主今日申饬了你,你也必须有个态度。”
“态度?”容夫人气极反笑,指尖攥紧了帕子,“难不成要我这把年纪,要负荆登门,去跪她一个二八年岁的新妇?”
萧睦抬眼,目光里是不容置疑的沉静:“‘负荆’大可不必,那是武夫谢将帅之礼。但‘素衣免冠,诣门请罪’,你是逃不掉的。不止为你,更为萧氏的门风与安危。公主是君,先是君,才是媳。”
“我若不肯呢?”容夫人胸口起伏,最后的骄傲在挣扎。
“那便是授人以柄。”萧睦声音压低,却字字锥心,“公主下降,这明里暗里的不知道带了多少双眼睛过来。很可能不久之后,御史台就会将‘内闱不修、纵母骄横’呈到了皇帝面前。‘萧家倚势凌君’的流言,便会如跗骨之蛆散不去。夫人,你想让萧家永无宁日,让灼儿尚未展翅便先折翼吗?”
容夫人脸色倏地惨白,像被抽去了脊梁。良久,她从齿缝里逼出一句:“珍珠,取我那件未染色的素绢深衣,还有……取下所有钗环。”
“这就对了。”萧睦颔首道,“她如今是九重天上的云,暂且奈何不得。且忍这一时屈,咽这一口辱——待你他日位登绝顶,权掌生死时,今日她掷来的每一字,都可化作穿她喉骨的箭。”
兰亭院。
沈长妤临窗执笔,摹着一本帖。听见脚步声,她未抬头:“来了?情况如何?”
周安回来复命,听公主问起,乐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殿下,您是没看见,那容夫人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奴估摸着,要是地上有条缝儿,她都恨不得扒开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