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远因新婚,得假五日,可不去早朝。
陆云野因得胜返京,也有三日的休沐。
可他这个二弟,自从昨日回京,便成了个不见踪影的大忙人。
连昨日他与父亲商议的事,也甚是私密,父亲至今也不曾与自己这个长子说。
陆云远实在感觉蹊跷。
似乎有什么事正在暗中发生。
可这不对。
陆云野应当只是他的左膀右臂。
实在不该这样左右逢源地冒头出挑。
只不过是才刚挣了一份微不足道的战功而已。
郑知瑶见自家夫君眉头轻锁,似有心事,正欲引婢女给他沏茶,上前探听疏解一二,便被陆云远摆手推辞了:
“今早问安时,我瞧着母亲身子似乎有些不适,我再去母亲院中问询一二。”
郑知瑶闻言立刻起身:“我与大郎同去。”
“不必”,陆云远拉着她的手,引她坐回桌边:“前日大婚你本就劳累,昨日又随一大家子,忙了一整日,便是你不疼惜自己的身子,我也疼惜。我去看看便好了,你就在这院中歇着吧。”
郑知瑶见他坚持,便垂眸点头,满是柔情小意地坐了回去:“那瑶儿便听大郎的。”
陆云远又叮嘱了屋中婢女几句,这才抬腿往母亲周慧淑的院中去。
郑知瑶靠在桌边,眼神随他一道出门,见到升到天上的太阳时,她才想,昨夜家宴和今早问安,都没见到陆云野的影子。
大哥成亲,做弟弟的应该来给新嫂见礼的。
他明明回京了,怎么接连两天都不见踪影?
郑知瑶不自觉地摸了摸发上的玉簪,心底琢磨,他该不会是在躲着她吧?
……
陆云远进到院中时,周慧淑已端坐在正厅,显然是正在等他。
待到陆云远坐下,婢女为其端上热茶、茶点,周慧淑便让众人退至屋外,只留刘嬷嬷一人在屋中伺候。
房门关上后,陆云远开门见山:
“母亲,昨日二弟从朝中回来的时候瞧着脸色不对,父亲可有提过二弟与他在书房说了什么?”
周慧淑侧撑着头,边轻揉眉心,边回:
“我问过你父亲,他只说是陛下多问了些坝州的事,但我瞧着不像。可你父亲不肯说,我也不便追问。”
陆云远蹙眉:“瞧着二弟这两日不甚安稳。”
“跟出去的人报回来的行踪说,老二昨日下午匆匆出府,是去绮罗轩为萧贵妃取东西,又送去了英国公府。”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刚立了点功,又未娶妻定亲,萧贵妃和英国公府大概是想引你不要的那个二房嫡女与他议亲。毕竟,如今太子不得势,两王相争中,就咱们一家还未表露态度,英国公应当是想替誉王笼络我们陆家。”
“至于昨夜和今早,他都是往陛下新赏给他的那座宅子去。大约是自以为陛下有封侯之意,耐不住性子,想出府自立了。”
周慧淑说着刚刚收回来的一连串汇报,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讥讽。
“他向来眼皮子浅。”
最后,她补充。
陆云远边听边琢磨这些行程之中,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但就像他母亲说的。
萧贵妃和英国公府先前拉拢他不成,如今给陆云野递好,也在情理中。
但他已然娶了郑知瑶,入太后和贤妃一党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陆云野除非脑子有问题,才会在这种时候去接萧贵妃的示好。
就是真接了也不碍事。
母亲绝不会成全他与英国公府的婚事。
陆云远正想着,周慧淑又道:
“倒是清早他从那宅子出来时有些奇怪,没骑马,反而坐了车,到往宫中去的大路上时,又换了轿,不知在搞什么歪心思。”
这些在陆云远听来倒是都没什么。
细枝末节的小事罢了。
值得在意的是:“今日定然是圣上召他入宫,详细汇报坝州之事。他有没有因此生出旁的心思,还要看他出宫后的去处。”
周慧淑哼道:“已经派人盯着了。”
她想,陆云野这个野种,跟他那个遭人嫌的娘一样,就算往日装得再乖,骨子里的不安分是天生的,根本剔不掉。
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而陆云远想的却与周慧淑不一样。
他脑海中略过的是西榆林巷的那个小院。
一些直觉总让他隐隐不安。
母子二人便这么各怀心思地坐着饮茶,硬生生等了一个时辰余一刻,外院的小厮,才递进消息来:
“二爷在宫里待了一个时辰,出宫后,便往金翠阁去了。”
金翠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
周慧淑闻言便松了眉头,哼笑一声,对陆云远道:“这是为你的新妇挑见面礼去了。”
她觉得这次自己是有些多虑了。
狼训十年,也能成狗,何况是人。
“你且下去歇着吧,不必为他的事情太过费心,我自有分寸。”
陆云远眉头也松散了不少,没扯出西榆林巷,他不由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母亲保重身体,孩儿明日再来问安。”
他说罢,便步伐轻快地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几条街巷外的英国公府前,数十辆华贵的马,自城门外来,依次停在朱红大门的东西两侧。
萧芷卿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下车,脸带倦色地跟到母亲程玉珠身旁:
“母亲,祖母这病来的急,我就说我该留在府里侍奉祖母,您与父亲兄嫂去观中祈福也是足够的,这下可好,奔波到今日才归,都错过昨日向贵妃姑姑请安了。”
程玉珠笑着望她一眼:
“侍奉祖母是假,去娘娘面前讨好才是真吧?”
萧芷卿亲昵地挽上她胳膊:
“才不是,祖母姑姑都待卿儿好,卿儿全都挂念。”
程玉珠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的心思,也不去点破,只浅笑着,对一众女眷号令道:
“京郊路远,大家自清早往回赶,都辛苦了,便先各回各院,歇息梳洗后,再随我去探望老夫人。”
各院夫人妾室及小姐婢女,全都恭敬应“是”,施施然跟在主母后,往家宅后院中去。
程玉珠身为国公夫人,统管全家。
长子已娶妻,长女也已外嫁,身边只有萧芷卿这一个年岁尚小的女儿,她早先教导儿女的严厉劲儿便泄了不少,只剩疼惜宠溺了。
萧芷卿也恰好生了副讨人喜欢的娇俏模样。
圆眼圆脸,瞧着就喜庆。
是以在英国公府中,不仅英国公和国公夫人格外疼她,就连宫里的萧贵妃,也常常召她入宫陪伴。
连带着圣人都知晓她的名讳,时不时会赏些珍奇东西到府里给她赏玩。
萧芷卿也越发愿意在长辈们面前卖乖讨好。
尤其是在圣上和萧贵妃面前。
毕竟,若是姑姑所出的表哥赵寻,真能取太子而代之,入主东宫,登上龙椅。
那她便是凤位的不二人选。
届时,她会成为比姑姑更加荣耀的女人,为整个镇国公府带来无上荣光。
这便是她此生之愿。
萧芷卿弯弯的眼睛笑意盈盈,心中的沟壑,一层又一层。
而一旁,程玉珠的眼神却已飘向甬道的最深处。
她婆母向来身体康健,却于几日前,忽然病倒,严重到连她的大姑姐萧茹元都不得不破例出宫,回府侍疾。
偏偏,萧茹元回府前,不信神佛的婆母,非说有仙人入她梦中点化,非要全府老少全都替她入三清观祈福还恩。
男丁告假也要去。
这一来一回便是整整五日。
连难得回来的萧茹元都没能见上一面。
实在是古怪。
处处都透着古怪。
程玉珠有了一些联想,可她只是略微想了下,就收回了神思。
只是,整个英国公府谁都没想到,他们只是去了趟三清观,老太太竟然就在外面,多了一个欲要前来投奔的表亲。
“苏家与我母家顾家是三代世交,如今,其家道中落,只余一孤女,名唤玥钦,孤苦无依,惹人心怜,我做主将其接入我萧家,亲自看顾教养,你们是否情愿?”
萧老太太顾氏靠在床榻上,以淡然的口吻说出这个震惊四座的决议。
虽言语上在询问大家的主意,可语气上,却无比强硬,半分不容置喙。
就连那先前病弱到连话都说不出的身体,此刻也奇迹般得恢复了往日的中气。
她那双皱褶盖着的眼睛,往堂下众人身上那么一扫。
儿子媳妇,皆无人敢抬头,提一个“不”字。
只有程玉珠,盖在袖子下面的手,攥着帕子,眉头皱了又松。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冒出个无亲无故的孤女?
而子辈之中,只有萧芷卿不甚服气地抬起了头。
玥钦。
苏玥钦。
与她的名字如此相似,萧芷卿听着便心觉不悦。
她直截了当地开口:“祖母,既是外祖家的世交,不应由外祖家收去养育吗,为何要送来咱们家,惹祖母操心烦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