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位时,膝下有三子。其实,他心中最中意的继承人,是长子。只是那孩子……”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怅惘:“在一场战乱中,为了保护先帝,殁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先帝露出那样脆弱无助的神情。那是个好孩子……”
“孙女知道,是明煊太子。”沈汀禾接口道
先帝一登基,便追封了这位早逝的长子为太子,其礼遇之隆,甚至在后来的陛下之上
“长子去了,次子齐王在乱世中不慎走散,音讯全无。那时,只有三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一直在先帝跟前长大,悉心教养。”
“后来,齐王被找回,可性子却被养歪,暴戾乖张,难以驯服。先帝看着他,也是痛心疾首,却也明白,这副性子,实在担不起江山社稷的重担。”
“权衡之下,才将皇位传给了陛下。甚至必要时,利用齐王当陛下的磨刀石,磨磨陛下那温和的性子。”
他停了停,又补充道:“先帝临去时,总觉得对这个次子亏欠太多,便给陛下留下了善待齐王的遗言。”
“陛下心中,大约也觉得对不住这位兄长,这些年才一直这般纵着他。只要不是大罪,齐王做什么,陛下也总是能轻则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些事情,沈汀禾是第一次听闻
原来如此……她心中喃喃
若当年齐王没有走丢,他又占嫡又占长,如今这龙椅,或许真就换人坐了。
沈均轻轻叹了口气:“儿女都是债啊。”
沈汀禾闻言,想起了自己家中那些往事,一时没有接话
—
千花宴当日
有资格承办此宴的,皆是功勋卓著、圣眷正隆的世家
去年刚由定山王府操办,今年便轮到了昌国公府
如今的千花宴,早已不止是吟诗作对、射箭斗武的雅集
它逐渐成了京中贵女公子们最重要的社交场合,更成了各家夫人为儿女相看良配的“隐形赛场”
未婚的男女们在此展露才情、风度,已婚的夫妇则在此巩固人脉、打探消息,场面热闹非凡
昌国公府外早已车水马龙,锦绣车轿排起了长队,衣香鬓影,人声鼎沸
当定山王府的青帷马车缓缓驶来,停在府门前时,原本熙攘着要往里走的人群不约而同自动让开了一条通路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定山王府的沈夫人
她一身月白色的褙子,头戴点翠嵌东珠的簪子,虽不施浓妆,却难掩那份自小身为郡主的雍容气度
她从容地扶着侍女的手,款步走下马车,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紧随其后的是她的一双儿女
女儿沈汀禾身着一袭藕荷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襦裙,裙摆曳地,如春日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娇嫩可人
儿子沈承舟则是一身宝蓝色箭袖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显得有些敷衍
“世子妃今日这身衣裙,真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我们这些人站在旁边,都要自惭形秽了。”
说话的是张夫人,她满脸堆笑,语气里的讨好几乎要溢出来。
“还有沈小姐,瞧瞧这模样,真是水做的人儿,我家那丫头,怕是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
李夫人也连忙凑上前,看着沈汀禾,亲热得仿佛是自家侄女
沈夫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微微颔首,笑容得体而疏离,一一应对着
好不容易应酬完门口的“迎接”,三人进入府内,便各自散去,融入了属于自己的圈子
国公府的后院铺着青石板路,两侧回廊蜿蜒
引路婢女垂手在前,领着沈汀禾穿过一片修竹掩映的小径,远远便见澄心亭周遭聚着不少身影
皆是京中适龄贵女,三五成群地围坐,鬓边珠翠轻晃,笑语声随着暖风断断续续飘来。
沈汀禾刚踏上亭前的白玉平台,一道鹅黄身影便踩着绣鞋快步奔来:“阿禾!”
“阿溪。”沈汀禾眼中漾起笑意,迎上前去。
来者是周忱(chen)溪,尚书左仆射的嫡孙女,祖父也是朝中老臣
她自幼便与沈汀禾交好,性子最是爽朗
周忱溪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腕:“快随我来,阿婉她们在亭子里等你许久了。”
两人并肩走过花丛,沿途不少贵女瞥见沈汀禾,纷纷敛了笑语,侧身屈膝行过浅礼,口中低唤沈小姐。
沈汀禾姿态从容地颔首回礼,眉宇间自有一番沉静气度
“再过两月,咱们再见可就不容易咯,太子妃。”
周忱溪凑近她耳边,最后三字压得极低,尾音还带着促狭的笑意。
沈汀禾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胳膊,眼底泛起羞赧:“你也来打趣我。”
踏入澄心亭,亭中石桌上摆着蜜饯、鲜果与青瓷茶盏,顾琳婉正坐在石凳上,见了她便笑着起身
“阿禾,你可算来了,我们都等你许久了。”
“在门口多说了几句话,来迟了。”
沈汀禾落座,执起茶盏抿了口:“你们方才聊得热闹,在说什么呢?”
周忱溪往嘴里塞了颗荔枝,含糊道:“说前几日林启章林大人的事。”
“你们也听说了?”沈汀禾抬眸。
顾琳婉笑道:“多亏阿溪这个百事通,消息比谁都灵,我们也是刚听她说起。”
“倒是你,怎么也知道?”周忱溪挑眉追问。
沈汀禾放下茶盏,轻声道:“王大人入宫向太子殿下禀事时,我正好在东宫,听了几句。”
“哦~”顾琳婉与周忱溪对视一眼,拖长了语调,眼底满是揶揄。
“你们这是什么神情?”沈汀禾无奈摇头。
“自然是赞殿下圣明。”
周忱溪收起玩笑神色,语气愤愤:“谢辽那厮仗着是皇亲国戚,竟做出这样的事来。听说那林小姐再过半月就要嫁给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了,好好的姻缘被他毁了,还好殿下下令把他下了大狱!”
顾琳婉刚要接话,一声清傲的女声便插了进来
“殿下仁德宽厚,自然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哪怕是皇亲国戚。祖父当年教导殿下时,第一课便是为君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