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年三十快到了,街坊邻居人人都在试新衣服。
爸爸妈妈也拉着妹妹到处去专柜买过年衣裳。
只有我小心翼翼的从柜子里拿出陈旧的品牌外套。
“希望穿上......是合适的。”
我站在镜前轻声说。
一走出房间,爸爸就皱起眉:
“过年你就穿这个?这牌子我们什么时候给你买过?”
“......是我今年跨年夜兼职后,在路边垃圾桶看到的!”
“别人扔了,我捡回来洗干净的......也算我给自己的成人礼物了。”
我鼓起勇气的辩解,却换来家人的变本加厉。
“你才初中生,成什么人!能做什么兼职!”
“真是越学越歪,捡破烂就算了,还学会骗人了!”
妈妈转过脸没说话,妹妹躲在旁边偷笑。
吃过年夜饭,他们围着妹妹试新衣服,小心地剪吊牌。
电视里春晚倒计时响起,满屋欢呼。
我低头捏着毛衣磨起的毛球,嘴里一阵发苦。
看,甚至没人记得,我已经到了成人的年纪。
不过没关系。
在他们看不见的日子里,我早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
腊月二十八的午夜,我拖着发僵的腿爬上七楼。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内就爆出一阵笑声。
他们刚吃完火锅回来,玄关散落着购物袋,标签上印着闪亮的品牌logo。
“这么晚才回?”
妈妈正给妹妹擦鞋,抬头时眉头拧紧。
“一身寒气,别把妹妹熏感冒了。”
爸爸醉醺醺地数着找零:
“KTV包厢费真不便宜......哎,你站那儿干嘛?”
“还不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我低头看了眼洗得发白的外套袖口,默默走向卫生间。
镜子里的人眼圈乌青,与门外暖光里的欢声格格不入。
那件从垃圾桶捡回的旧衣挂在门后,像一道褪色的封印。
除夕当天,我终于舍得穿上这件外套,却换来爸爸的怒吼。
他们问我衣服的来向,质疑我的人品,骂我上不得台面。
妈妈突然摔了筷子。
“难怪最近总半夜才回!是去当三只手了吧!”
她冲过来扯我衣领,纽扣崩裂滚落。
“滚出去!”爸爸拽着我往门外推。
“不交代清楚别进门!我们沈家丢不起这人!”
防盗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楼梯间的穿堂风钻入衣领破口,刮过脊椎,寒冷刺骨。
一小时后,门打开了,是妹妹。
“爸,姐知道错了......”
她撒娇的拽爸爸胳膊,替我说着好话。
“你们就放她回来吧!外面气温零下呢!”
“明天不是舅舅也要来......”
舅舅如期上门,和爸爸妈妈一样,首先注意到了我身上的旧衣服。
“小雅!你是有多喜欢这件衣服啊?这袖口都起球了!”
舅舅笑着调侃,妹妹却严肃的为我说话。
“舅舅!你怎么可以取消我姐姐。”
“这是姐姐跨年夜从垃圾桶捡的!”
“我姐姐这么好的品德,应该多夸夸!”
舅舅笑得喷茶,一脸震惊。
“不是......小雅啊,你家也不是没钱啊......”
“实在想多要零花钱,可以跟舅说,别真装穷去捡破烂啊!”
满桌视线如针扎来。
姑姑用手机偷偷拍照。
表弟则在一边大喊:
“垃圾桶时尚秀,全场九块九!”
我僵在原地。
原以为我被要求谦让16年的妹妹,是真心站在我这边。
抬头看去,却只能看到她夹走盘里最后一只虾,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第 2 章
年夜饭的羞辱在亲戚的哄笑和妹妹得意的目光中收场。
红包一个个塞进妹妹手里,写着压岁的祝福。
而我手上只有零星几个一两百的红包,却依然压得我喘不过气。
隔着狭小房间的门,他们围着妹妹讨论着新衣服,在春晚倒计时里欢呼着新年到来。
记忆像一柄生锈的刀,突然沿着十六年前的骨缝撬开。
我两岁生日时,妹妹在保温箱里度过了第二十八天。
妈妈抱着我站在探视窗前,她的呼吸在玻璃上晕开白雾:
“你看妹妹多小,多脆弱。”
“你是姐姐,以后什么都要让着她,知道吗?”
我不懂,但点了点头。
这一让,就是十六年。
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便永远排在妹妹之后。
因为妹妹是早产儿,医生说她的身体会一直比较弱。
这句话也成了家里的圣旨。
那之后,妹妹的牛奶必须是最贵的进口奶粉,衣服必须是纯棉名牌。
而我的衣物来源,永远是妹妹淘汰下来的。
妈妈看还能穿,就把妹妹的九分裤甩给我当七分裤穿。
我实在穿不下她的尺码时,妈妈就从夜市摊上买十块钱三件的衣服给我。
她说:
“你身体健康,穿什么都一样。”
学校要求穿制服以外的日子,我那些起球、褪色的衣服永远写着我不被重视。
我省下早餐钱想买件像样的外套,却总在攒够前被需要。
学龄前,妹妹去了每月五千的贵族幼儿园,有外教和营养师;
我被塞进一天五十的全天托儿所,午睡时能听见隔壁菜市场的吆喝。
妈妈摸着我的头说:
“妹妹身体弱,那儿的保健措施好。”
爸爸跟着补充:
“咱们家就这个条件,你得懂事。”
当时只是中产家庭的收入,在妹妹的精细养育面前捉襟见肘。
而懂事的意思,就是我无法开口要任何超出必需的东西。
直到那年冬天,我的手指在托儿所生了冻疮,他们才发现我省下了手套钱。
门外的谈笑声忽然拔高,是爸爸在对妹妹邀功:
“昨天把你姐赶出去时,我顺带掏了她衣兜。”
“没想到还真有点钱!”
我浑身血液倒流,冲出去质问。
妈妈轻描淡写:
“那是替你给妹妹的压岁钱。”
“沈小雅,你当姐姐的,表示一下不应该吗?”
可那五百块,是我从元旦起省下每一顿午餐。
是我在寒冬里发传单、抄笔记,一块一块攒起来的。
是我用来买想了三年的高考真题汇编。
妹妹捏着红包装进自己口袋,眨着眼说:
“谢谢姐。”
我盯着她得意的嘴角,忽然想起她小学时也曾这样代收过我的比赛奖金。
“说到这个。”
爸爸放下茶杯,像是早有计划。
“我们打算把你转到妹妹的学校去。”
“她年龄小读高一不适应,班里都是比她大的。”
“反正你也初三了,我们帮你像你妹妹一样跳级过去,正好照顾她生活学习。”
“凭什么!平时生活让一下就算了,这是我自己挣来的学习机会!”
我如遭雷击。
更多的,是心寒。
今年,我明明已经高三了......
妈妈张口,话语却一如既往没把我放心上。
“学费也省了,学校有个特别资助班,一年一千。”
我知道那所私立高中。
是富家子弟混文凭的跳板,高考直接出国。
而我自己就读的是拼了三年才考上的省重点,班主任说我有冲清北的希望。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沈家早就发达了,我的生活质量却没多少改变。
妹妹晃着爸爸的胳膊:
“太好了!以后姐姐天天陪我啦!”
她的笑容天真,我却看见底下十六年啃噬我人生的蛀痕。
那一刻我明白,他们早已为我写好结局。
而我的梦想,连旁白都不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