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那是我五岁,刚被妈妈带到顾家。
走廊两侧挂满了顾家人的照片。
顾夫人的,顾青缘的,最多的是顾青霖。
百天的、周岁的、学步的、弹钢琴的、穿小西装在花园里骑马的......
每一张都笑得无忧无虑。
那天早上,顾青霖打翻了牛奶杯。
浸透了昂贵的绣花桌布,也溅到了他新买的衬衫上。
他尖叫起来,是一种混合着恼怒和娇纵的尖锐。
“啊——”
顾夫人没看狼藉的桌面,也没看惶恐的妈妈。
她上下看了看我,对身边的佣人微微颔首。
佣人很快拿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一件浅蓝色衬衫。
我愣住了,茫然地看向妈妈。
妈妈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抓不住。
“太太给的,还不谢谢太太!”
我在佣人的带领下,去旁边的客房换上了衬衫。
回到餐厅时,顾青霖已经换上了另一件更精致的外套。
他余光瞥见我时,停顿了一下,哼了一声扭过头。
顾夫人招手让我走近。
“柏宋,你看,青霖毛毛躁躁的,总是需要人照顾。”
“你是个安静懂事的孩子,比青霖大几个月,算是哥哥。”
“以后,要多帮衬着弟弟,看着他点,别让他闯祸,好吗?”
我僵硬地点点头。
鼻尖萦绕的香气让我有点头晕。
顾夫人继续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垂手立在旁边的妈妈。
“你妈妈照顾青霖也很尽心。”
“这个月开始,她的薪水会涨百分之二十。”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当然,你也是个孩子,该有的东西也会有。好好和青霖相处。”
这番话,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涨薪百分之二十,对妈妈来说是天大的恩赐。
而对我来说,这些话背后真正的含义,要用一次次伤痕和屈辱去读懂。
顾青缘当时就坐在顾夫人右手边。
从我进来,再到顾夫人说完这番话,她一直没有抬头。
仿佛我只是家里添置的一件新家具。
顾青霖呢?
起初他是不乐意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我这个人,真正好用的地方。
第一次“顶锅”,发生在那年秋天。
顾青霖偷偷去骑了马厩里新到的一匹小马。
结果弄惊了马匹,踩坏了一大片花圃,还摔了一跤,蹭破了裤子。
顾夫人闻讯赶来时,顾青霖坐在地上,指向了我:
“是柏宋!他说那马威风,想骑,我没拦住,他还推了我一下!”
我惊呆了,我想说不是,我没有。
但妈妈猛地拽了我一下,力道大得我踉跄。
她抢先一步开口,声音带着惶恐的颤栗:
“太太对不起!是柏宋不懂事!他从小野惯了......”
看着妈妈眼中近乎哀求的恐惧和威胁。
巨大的委屈和冰冷漫上来,淹没了喉咙。
“......对不起。”声音细若蚊蚋。
从那以后,这条好用的路就被彻底趟平了。
打碎顾夫人珍藏的古董花瓶?是柏宋不小心碰倒的。
在学校欺负同学被找家长?是柏宋怂恿的,或者干脆就是柏宋动的手。
考试作弊被抓?是柏宋偷了答案给他。
飙车撞了护栏?是柏宋想开,他只是坐在副驾。
......
每一次,妈妈都会第一个站出来,痛心疾首地承认“是我儿子不好”。
然后押着我,去道歉,去认错。
知恩图报。
这四个字,是妈妈从小到大灌输给我最深的道理。
在顾青缘愈发冰冷的审视里,我越来越抬不起头。
后来她知道了我只是为顾青霖顶罪后,曾短暂地约束过顾青霖。
不过那段时间我吃了顾青霖很多苦头。
后来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我明白的。
其实没人真的关心真相,只要有个人出来担责就好了。
我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件衬衫棉布不真实的触感。
狱舍走廊传来单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又一个明天就要到了。
出狱的日子,公开忏悔的日子,顾夫人承诺的自由和衣食无忧的日子。
我端起绿萝,将它挪到了光线更明亮一点的地方。
新叶嫩绿,希望我能如她所愿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