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从小到大,我都是顾青霖的影子。
外人感念顾夫人心善,收留了我们母子。
却无人知晓,从五岁起,我替他顶下无数祸事与骂名。
他的一切污点,都成了我的罪。
终于十八岁,顾青霖杀了人。
母亲含泪抱住我:
“儿子,要感恩......出狱后,就离开顾家。”
顾夫人终于看向我,语气平静:
“谢谢你。事后,你会衣食无忧。”
出狱那天,我被押去道歉。
死者父母的汽油泼向我,火光骤起。
早与母亲离婚的父亲举着鉴定冲来,大喊:
“孩子被调换了!烧得可不是我孩子啊。”
火焰中,我看见纵横半生的顾夫人,第一次失了魂。
......
探监探得最勤的是顾青缘。
她坐在我对面,眼神复杂,像是裹着一层薄雾的深潭。
“青霖最近又在闹绝食。”
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他说他做噩梦,梦见那个人......来找他。”
我静静看着她。
解开囚服的扣子露出半边肩膀。
上面密密麻麻的伤痕把她镇住了。
“还要看吗?”
她艰难地转移视线,余光瞥到右胸上方有一块增生,像是曾被剜去一块肉。
“那是什么时候伤的?”
我合上衣服,“与你无关。”
她脸色发白,为我的冷淡感到难堪。
入狱前,我和顾青缘之间,隔着一层没戳破的窗户纸。
她是顾家高高在上的继承人,我是顾夫人好心收留的拖油瓶。
但某些深夜,在顾家空旷的露台。
她会用那种不同于看顾青霖的眼神看我。
会在我替青霖顶下飙车罚单后,悄悄递给我一支消肿的药膏。
“柏宋,你其实不必总是替他扛。”
尽管她那么说,但我知道,我逃不掉,只能抗。
不过那时我以为,那一点点不同,或许是怜悯。
或许是一丝真切的心疼,甚至可能是......喜欢。
直到我穿着囚服,才明白那层薄雾之下是什么。
是更深的利用。
是确保我这个完美顶罪者不会翻供的镇静剂。
她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又迅速移开,像是在躲避什么。
“妈妈的意思,你快出狱了,你背一下这一份情况说明。”
“等你出去那天,需要你当众进行一次公开忏悔,到时候,细节上你要咬得更死一些。”
看,又来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平静。
“知道了。”
顾青缘的眉心蹙了一下,又很快舒展。
“柏宋,等你出去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许遗憾。
“如果我说,我不想跟你分开,你会觉得我......”
“顾青缘。”
我打断她,抬起眼,第一次在探监室里直直地看进她眼睛里。
“这话,留到下次需要有人顶罪时再说吧。”
三年前,我攥着清大的通知书,躲在图书馆后巷的垃圾桶后面。
我妈在找我,顾家的人也在找我。
我像条野狗一样发抖。
但顾青缘一句,带我离开,出国,再也不回来。
我去见她。
那是我第一次敢想自由两个字。
结果她开车,不是去机场,是回顾宅。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笑了,我至今还记得顾宅里那些人讥笑的脸。
“他也敢肖想顾家继承人?”
“山鸡也想配凤凰。”
......
妈妈眼里都是惊恐,我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她趁着别人不注意撕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恶狠狠地骂我是个“废物”。
那一天,爱情,亲情,我彻底放下了。
狱中的绿萝又长出了一片新叶。
我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叶子,太柔软了。
就像很多年前,顾夫人第一次递到我手里的那件新衬衫。
第 2 章
那是我五岁,刚被妈妈带到顾家。
走廊两侧挂满了顾家人的照片。
顾夫人的,顾青缘的,最多的是顾青霖。
百天的、周岁的、学步的、弹钢琴的、穿小西装在花园里骑马的......
每一张都笑得无忧无虑。
那天早上,顾青霖打翻了牛奶杯。
浸透了昂贵的绣花桌布,也溅到了他新买的衬衫上。
他尖叫起来,是一种混合着恼怒和娇纵的尖锐。
“啊——”
顾夫人没看狼藉的桌面,也没看惶恐的妈妈。
她上下看了看我,对身边的佣人微微颔首。
佣人很快拿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一件浅蓝色衬衫。
我愣住了,茫然地看向妈妈。
妈妈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抓不住。
“太太给的,还不谢谢太太!”
我在佣人的带领下,去旁边的客房换上了衬衫。
回到餐厅时,顾青霖已经换上了另一件更精致的外套。
他余光瞥见我时,停顿了一下,哼了一声扭过头。
顾夫人招手让我走近。
“柏宋,你看,青霖毛毛躁躁的,总是需要人照顾。”
“你是个安静懂事的孩子,比青霖大几个月,算是哥哥。”
“以后,要多帮衬着弟弟,看着他点,别让他闯祸,好吗?”
我僵硬地点点头。
鼻尖萦绕的香气让我有点头晕。
顾夫人继续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垂手立在旁边的妈妈。
“你妈妈照顾青霖也很尽心。”
“这个月开始,她的薪水会涨百分之二十。”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当然,你也是个孩子,该有的东西也会有。好好和青霖相处。”
这番话,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涨薪百分之二十,对妈妈来说是天大的恩赐。
而对我来说,这些话背后真正的含义,要用一次次伤痕和屈辱去读懂。
顾青缘当时就坐在顾夫人右手边。
从我进来,再到顾夫人说完这番话,她一直没有抬头。
仿佛我只是家里添置的一件新家具。
顾青霖呢?
起初他是不乐意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我这个人,真正好用的地方。
第一次“顶锅”,发生在那年秋天。
顾青霖偷偷去骑了马厩里新到的一匹小马。
结果弄惊了马匹,踩坏了一大片花圃,还摔了一跤,蹭破了裤子。
顾夫人闻讯赶来时,顾青霖坐在地上,指向了我:
“是柏宋!他说那马威风,想骑,我没拦住,他还推了我一下!”
我惊呆了,我想说不是,我没有。
但妈妈猛地拽了我一下,力道大得我踉跄。
她抢先一步开口,声音带着惶恐的颤栗:
“太太对不起!是柏宋不懂事!他从小野惯了......”
看着妈妈眼中近乎哀求的恐惧和威胁。
巨大的委屈和冰冷漫上来,淹没了喉咙。
“......对不起。”声音细若蚊蚋。
从那以后,这条好用的路就被彻底趟平了。
打碎顾夫人珍藏的古董花瓶?是柏宋不小心碰倒的。
在学校欺负同学被找家长?是柏宋怂恿的,或者干脆就是柏宋动的手。
考试作弊被抓?是柏宋偷了答案给他。
飙车撞了护栏?是柏宋想开,他只是坐在副驾。
......
每一次,妈妈都会第一个站出来,痛心疾首地承认“是我儿子不好”。
然后押着我,去道歉,去认错。
知恩图报。
这四个字,是妈妈从小到大灌输给我最深的道理。
在顾青缘愈发冰冷的审视里,我越来越抬不起头。
后来她知道了我只是为顾青霖顶罪后,曾短暂地约束过顾青霖。
不过那段时间我吃了顾青霖很多苦头。
后来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我明白的。
其实没人真的关心真相,只要有个人出来担责就好了。
我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件衬衫棉布不真实的触感。
狱舍走廊传来单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又一个明天就要到了。
出狱的日子,公开忏悔的日子,顾夫人承诺的自由和衣食无忧的日子。
我端起绿萝,将它挪到了光线更明亮一点的地方。
新叶嫩绿,希望我能如她所愿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