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带着湿冷的露气,还未在青石镇的瓦檐上完全散去。
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却已经沉甸甸地压在了镇子上空。
往日清晨该有的炊烟和吆喝声稀落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咳嗽。
还有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哭嚎,从某些紧闭的门窗缝隙里飘出来,又被湿冷的雾气稀释。
“听说了吗?老张头家……没了!昨晚上就咽气了!”
“我家隔壁那孩子……烧得浑身滚烫,吐出来的东西……是绿的!吓死人了!”
“是乱葬岗的尸瘟!肯定是!那地方邪性!沾上就得死!”
恐慌的低语如同瘟疫本身,在雾气弥漫的街头巷尾迅速蔓延。
陆仁甲推着他那辆嘎吱作响的破独轮车,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车上,盖着湿布的篮子里,是几块新做好的“陆氏白玉豆腐”。
他脸上依旧抹着厚厚的锅灰,破布条勒出的“胸”随着瘸腿的步伐夸张地晃动着。
只是此刻,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青灰色,被锅灰掩盖。
他刻意压低的吆喝声,也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豆——腐——哎——”
“雪白细嫩的——陆氏白玉豆腐——哎——”
声音在压抑的晨雾里回荡,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路人行色匆匆,大多面有菜色,眼神惊惶,对他的豆腐视若无睹。
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带着麻木的警惕。
陆仁甲推着车,目光扫过那些紧闭的门户和窗户缝隙里透出的、带着病气的昏暗光线。
乱葬岗的尸瘟?
他心头微沉。
阿箐呕出的黑血凝结的阴煞石雏形,确实邪门。
但那种程度的阴寒死气,更像是针对个体,而非如此大范围的烈性瘟疫。
不对劲。
他推着车,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
巷子尽头,就是清心茶馆的后门。
门虚掩着。
陆仁甲推车过去,压低嗓子:“小哥?送豆腐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茶馆小二那张年轻的脸露出来,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神色疲惫惊惶。
他看到陆仁甲,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将他扯了进去,飞快地关上门。
“大婶儿!您可算来了!”小二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紧紧攥着陆仁甲递过去的豆腐,却完全没了往日的欣喜。
“咋了这是?”陆仁甲沙哑地问,目光扫过空荡荡、死寂的后厨。往日这个时候,该是准备早茶最忙碌的时候。
“出大事了!”小二的声音都在抖,凑近陆仁甲,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热毒症!是热毒症啊!镇上已经死了十几个了!还在传!都说……都说没救了!是乱葬岗的尸瘟索命!”
“热毒症?啥症状?”陆仁甲追问。
“烧!烧得滚烫!浑身打摆子!然后……然后就开始吐!吐出来的东西……是绿的!黏糊糊的,跟胆汁似的,还带着血丝!最后……最后人就……”小二说不下去了,脸上是纯粹的恐惧。
吐绿汁?
陆仁甲眉头紧锁。
这症状……听着不像是单纯的瘟疫。
更像是……中毒?
【老李(科技位面)】:“主播!问他要点病人吐出来的秽物!或者他们喝的水!快!”
鲜红的弹幕带着急迫。
陆仁甲心中一动,看向小二:“小哥,这病……是从啥时候开始的?最先是从哪片传开的?”
小二努力回忆着:“就……就前天晚上!最先好像是镇东头靠近老水井那片……对!就是那一片!好几个都是去那口井打水的人家!”
老水井?
陆仁甲眼中寒光一闪。
“小哥,能给我弄点……病人吐的东西吗?或者,那口井的水?”他沙哑地问。
小二吓了一跳,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陆仁甲:“大婶儿!您要那脏东西干啥?晦气!沾上要命的!”
陆仁甲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塞进小二手里。
铜钱的冰冷触感让小二一个激灵。
他看着陆仁甲锅灰下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又看看手里的铜钱,一咬牙。
“您……您等着!”
他转身跑进后厨,很快,拿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小陶罐出来,隔着老远递给陆仁甲。
“就……就这个!后院王婆子家小孙子吐的……您……您快拿走!”小二的声音带着恐惧和嫌恶。
陆仁甲接过陶罐,入手微沉,冰凉。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气,透过罐盖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他没多停留,推着独轮车,快步离开了茶馆后巷。
城隍庙破败的后殿。
阿箐正专注地用小刀削着一块新的硬木,旁边放着几只已经完成的、腹部中空的枣木小鸟。
陆仁甲将独轮车靠在墙角,掀开陶罐盖子。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腥臭和酸腐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阿箐皱着鼻子,小脸皱成一团。
陆仁甲屏住呼吸,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黄铜质地、镶嵌着两片凸起水晶镜片的简陋圆筒——这是他耗费了整整5点内力值,才从系统商城兑换出来的【基础显微镜(伪)】。
他将陶罐里那粘稠、散发着恶臭的绿色秽物,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树叶刮下一点点。
然后,极其小心地涂抹在一片洗刷干净的、极薄的碎瓷片上。
他凑到破庙唯一漏进光线的缝隙下,将瓷片固定在显微镜简陋的载物台上。
闭上左眼,右眼紧紧贴上冰冷的目镜。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绿色混沌。
他屏息凝神,手指极其细微地调整着焦距旋钮。
【老李(科技位面)】:“对!慢点!稳住!往下调一点……”
弹幕如同最精密的指导。
视野渐渐清晰。
粘稠的绿色背景中,无数细小的、如同灰尘般的颗粒在蠕动……
再清晰一点……
陆仁甲的瞳孔骤然收缩!
视野中!
不再是模糊的颗粒!
而是一条条!
极其细微!
却清晰无比的!
半透明线状虫体!
它们细长如发丝,在粘稠的绿色液体中疯狂地扭曲、摆动、翻滚!
数量之多,密密麻麻!
如同沸腾的蛆池!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一些虫体密集的区域,还能看到大量更加微小的、如同米粒般的虫卵!
【老李(科技位面)】:“铁线虫卵!还有成虫!大量!是人为投毒!水源污染!绝对的!”
鲜红的弹幕带着斩钉截铁的愤怒。
陆仁甲猛地移开眼睛,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他强压下去,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寒光。
人为!
果然是人为!
他猛地站起身。
“阿箐,看好家。”他丢下一句,抓起那个装着秽物的陶罐,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破庙的阴影里。
目标——镇东老水井!
夜色,浓得化不开。
镇东头,那口供应着附近几十户人家的老水井,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井口周围一片死寂,往日打水的轱辘都蒙上了一层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腥气。
陆仁甲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潜行到井旁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上。
浓密的枝叶将他彻底遮蔽。
他屏住呼吸,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着水井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流逝。
虫鸣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月上中天,寒意渐深之时。
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同地沟里的老鼠,从水井旁一条狭窄的巷道里溜了出来。
他们都穿着普通的灰色短打,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闪烁着警惕和狠厉的眼睛。
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散发着浓烈药味、沉甸甸的陶罐。
两人动作麻利,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他们快步走到井边,警惕地左右张望。
确认无人后,提罐那人毫不犹豫地揭开罐盖!
一股比白天陶罐里更加浓烈刺鼻的药腥味瞬间扩散开来!
那人端起陶罐,就要将里面黑乎乎、粘稠的药渣,一股脑倾倒入井中!
树冠上,陆仁甲的拳头猛地攥紧!
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老李(科技位面)】:“拦住他!那药渣是培养基!专门培养铁线虫卵的!倒进去就完了!”
弹幕急得几乎要燃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汪!汪汪汪!”
几条被药腥味惊动的野狗,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窜了出来,狂吠着扑向井边的两人!
“妈的!哪来的死狗!”提罐那人吓了一跳,手一抖,粘稠的药渣泼洒出来一些,溅在地上。
“快!倒完走人!别节外生枝!”另一人低吼,抽出腰间的短棍驱赶野狗。
提罐那人定了定神,不再犹豫,将罐口对准井口,就要彻底倾倒!
就是现在!
陆仁甲眼中寒光爆射!
他屈指一弹!
一枚冰冷的铜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出膛的子弹,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人端着陶罐的手腕!
“呃!”
那人手腕剧痛,如同被毒蛇咬中!
陶罐脱手飞出!
哐当!
砸在坚硬的井沿上!
碎裂!
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药腥气的粘稠药渣,瞬间泼洒开来!
大部分溅在了井沿和周围的地面上!
只有少部分落入了井中!
“谁?!”两人惊骇欲绝,猛地抬头看向铜钱射来的方向!
树冠枝叶摇动,却不见人影。
只有野狗更加狂躁的吠叫。
“该死!快走!”两人心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剩下的药渣,如同受惊的兔子,转身就逃,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陆仁甲如同落叶般飘下树梢,无声落地。
他快步走到井边,借着月光,看向地上那摊泼洒开的、散发着刺鼻药腥味的黑色药渣。
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
在药渣边缘,一块被粘稠液体包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布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布片不大,边缘有灼烧的痕迹,像是从某件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更重要的是,布片上,绣着一个模糊却极具辨识度的标记——
一轮燃烧的、扭曲的烈阳!
烈阳门的标志!
陆仁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用树枝,将那块沾满药渣的暗红色布片挑起。
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一块同样沾着泥污、却依旧能看出烈阳门暗红底色的腰牌。
正是之前在小屋,从烈阳门弟子身上搜刮来的。
他将腰牌,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那摊散发着致命药腥气的黑色药渣正中央。
月光下,烈阳门的腰牌,在毒药渣的映衬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做完这一切,陆仁甲的身影如同鬼魅,迅速消失在老槐树的阴影中。
他并未走远。
而是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附近一座废弃阁楼的屋顶,居高临下,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俯瞰着水井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压抑的哭嚎和咳嗽声,在黎明前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终于。
一个佝偻着背、提着破木桶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朝着水井走来。
她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不住地咳嗽,眼神麻木绝望。
显然,家里有人染病,她不得不冒险来打水。
当她走近井台,看到地上那摊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色药渣,以及药渣中央那块无比醒目的烈阳门腰牌时……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她手中的破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井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
“药……毒药……烈阳门……是烈阳门……下毒!!!”
这嘶哑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尖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瞬间!
打破了黎明前最后的死寂!
“什么?!”
“烈阳门下毒?!”
“天杀的!怪不得!怪不得喝井水的人都病了!”
附近的几户人家,门窗猛地被推开!
一张张带着病容、布满惊恐和愤怒的脸探了出来!
他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井台边那摊刺眼的黑色药渣,以及药渣中央那块冰冷的烈阳门腰牌上!
证据!
铁证如山!
压抑了整夜的恐惧、绝望、失去亲人的痛苦……
在这一刻!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轰然爆发!
“是烈阳门!是他们下的毒!害死了我爹!”
“我儿子才八岁啊!畜生!烈阳门的畜生!”
“跟他们拼了!反正都是死!拉他们垫背!”
愤怒的嘶吼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镇东!
越来越多的人从门窗里冲了出来!
他们拿着锄头、菜刀、擀面杖……所有能找到的“武器”!
双眼赤红!
如同决堤的洪流!
在最初那个老妇人颤抖手指的指引下!
疯狂地涌向镇子中心——烈阳门分堂所在的方向!
“砸了烈阳门!”
“杀了那些畜生!”
“报仇!!!”
疯狂的呐喊声震动了整个青石镇!
陆仁甲站在废弃阁楼的屋顶,冷冷地俯瞰着下方如同怒潮般涌过街道的人群。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深处,那抹青灰色似乎被下方汹涌的怒火映照得淡了一丝。
【打赏+0.5内力!来自【科技位面-老李】:“干得漂亮!借刀杀人!这波引导绝了!”】
【打赏+0.3内力!来自【乐子人】:“哈哈哈哈!烈阳门懵逼了吧!人在堂中坐,锅从天上来!爽!”】
【打赏+生命属性+1!来自【精灵位面-自然之语】:“愤怒的生命之火…净化污秽…”】
一股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奇异暖流,伴随着打赏的内力,猛地涌入陆仁甲的丹田!
这股暖流如同初春的阳光,带着勃勃生机,瞬间与他经脉中盘踞的、冰冷的阴煞之力碰撞在一起!
嗤——!
如同滚油泼雪!
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僵滞感,在这股充满生命力的暖流冲刷下,竟然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一丝!
经脉深处传来细微的、如同冰层破裂的轻响。
那跗骨之蛆般的侵蚀感,被强行压制、驱散了不少!
【警告:生命属性能量注入!阴煞侵蚀得到部分净化!经脉侵蚀率下降至:10%!】
冰冷的系统提示,此刻却如同天籁。
陆仁甲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身体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冰枷,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汹涌的人潮。
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阁楼屋顶。
镇子中心,烈阳门分堂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在愤怒人群的冲击下,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撞开!
哭喊、怒吼、打砸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混乱的边缘。
一条阴暗的小巷口。
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长衫、面容普通得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
他冷冷地看着分堂方向升起的浓烟和火光。
听着里面传来的烈阳门弟子气急败坏的怒骂和民众疯狂的嘶吼。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
“一群蠢货。”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烈阳门……哼,正好替我们听雨楼,背下这口黑锅。”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陷入混乱和火海的分堂。
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只有那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在冰冷的晨风里,留下淡淡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