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晨雾带着湿冷的露气,还未在青石镇的瓦檐上完全散去。

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却已经沉甸甸地压在了镇子上空。

往日清晨该有的炊烟和吆喝声稀落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咳嗽。

还有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哭嚎,从某些紧闭的门窗缝隙里飘出来,又被湿冷的雾气稀释。

“听说了吗?老张头家……没了!昨晚上就咽气了!”

“我家隔壁那孩子……烧得浑身滚烫,吐出来的东西……是绿的!吓死人了!”

“是乱葬岗的尸瘟!肯定是!那地方邪性!沾上就得死!”

恐慌的低语如同瘟疫本身,在雾气弥漫的街头巷尾迅速蔓延。

陆仁甲推着他那辆嘎吱作响的破独轮车,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车上,盖着湿布的篮子里,是几块新做好的“陆氏白玉豆腐”。

他脸上依旧抹着厚厚的锅灰,破布条勒出的“胸”随着瘸腿的步伐夸张地晃动着。

只是此刻,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青灰色,被锅灰掩盖。

他刻意压低的吆喝声,也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豆——腐——哎——”

“雪白细嫩的——陆氏白玉豆腐——哎——”

声音在压抑的晨雾里回荡,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路人行色匆匆,大多面有菜色,眼神惊惶,对他的豆腐视若无睹。

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带着麻木的警惕。

陆仁甲推着车,目光扫过那些紧闭的门户和窗户缝隙里透出的、带着病气的昏暗光线。

乱葬岗的尸瘟?

他心头微沉。

阿箐呕出的黑血凝结的阴煞石雏形,确实邪门。

但那种程度的阴寒死气,更像是针对个体,而非如此大范围的烈性瘟疫。

不对劲。

他推着车,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

巷子尽头,就是清心茶馆的后门。

门虚掩着。

陆仁甲推车过去,压低嗓子:“小哥?送豆腐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茶馆小二那张年轻的脸露出来,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神色疲惫惊惶。

他看到陆仁甲,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将他扯了进去,飞快地关上门。

“大婶儿!您可算来了!”小二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紧紧攥着陆仁甲递过去的豆腐,却完全没了往日的欣喜。

“咋了这是?”陆仁甲沙哑地问,目光扫过空荡荡、死寂的后厨。往日这个时候,该是准备早茶最忙碌的时候。

“出大事了!”小二的声音都在抖,凑近陆仁甲,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热毒症!是热毒症啊!镇上已经死了十几个了!还在传!都说……都说没救了!是乱葬岗的尸瘟索命!”

“热毒症?啥症状?”陆仁甲追问。

“烧!烧得滚烫!浑身打摆子!然后……然后就开始吐!吐出来的东西……是绿的!黏糊糊的,跟胆汁似的,还带着血丝!最后……最后人就……”小二说不下去了,脸上是纯粹的恐惧。

吐绿汁?

陆仁甲眉头紧锁。

这症状……听着不像是单纯的瘟疫。

更像是……中毒?

【老李(科技位面)】:“主播!问他要点病人吐出来的秽物!或者他们喝的水!快!”

鲜红的弹幕带着急迫。

陆仁甲心中一动,看向小二:“小哥,这病……是从啥时候开始的?最先是从哪片传开的?”

小二努力回忆着:“就……就前天晚上!最先好像是镇东头靠近老水井那片……对!就是那一片!好几个都是去那口井打水的人家!”

老水井?

陆仁甲眼中寒光一闪。

“小哥,能给我弄点……病人吐的东西吗?或者,那口井的水?”他沙哑地问。

小二吓了一跳,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陆仁甲:“大婶儿!您要那脏东西干啥?晦气!沾上要命的!”

陆仁甲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塞进小二手里。

铜钱的冰冷触感让小二一个激灵。

他看着陆仁甲锅灰下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又看看手里的铜钱,一咬牙。

“您……您等着!”

他转身跑进后厨,很快,拿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小陶罐出来,隔着老远递给陆仁甲。

“就……就这个!后院王婆子家小孙子吐的……您……您快拿走!”小二的声音带着恐惧和嫌恶。

陆仁甲接过陶罐,入手微沉,冰凉。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气,透过罐盖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他没多停留,推着独轮车,快步离开了茶馆后巷。

城隍庙破败的后殿。

阿箐正专注地用小刀削着一块新的硬木,旁边放着几只已经完成的、腹部中空的枣木小鸟。

陆仁甲将独轮车靠在墙角,掀开陶罐盖子。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腥臭和酸腐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阿箐皱着鼻子,小脸皱成一团。

陆仁甲屏住呼吸,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黄铜质地、镶嵌着两片凸起水晶镜片的简陋圆筒——这是他耗费了整整5点内力值,才从系统商城兑换出来的【基础显微镜(伪)】。

他将陶罐里那粘稠、散发着恶臭的绿色秽物,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树叶刮下一点点。

然后,极其小心地涂抹在一片洗刷干净的、极薄的碎瓷片上。

他凑到破庙唯一漏进光线的缝隙下,将瓷片固定在显微镜简陋的载物台上。

闭上左眼,右眼紧紧贴上冰冷的目镜。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绿色混沌。

他屏息凝神,手指极其细微地调整着焦距旋钮。

【老李(科技位面)】:“对!慢点!稳住!往下调一点……”

弹幕如同最精密的指导。

视野渐渐清晰。

粘稠的绿色背景中,无数细小的、如同灰尘般的颗粒在蠕动……

再清晰一点……

陆仁甲的瞳孔骤然收缩!

视野中!

不再是模糊的颗粒!

而是一条条!

极其细微!

却清晰无比的!

半透明线状虫体!

它们细长如发丝,在粘稠的绿色液体中疯狂地扭曲、摆动、翻滚!

数量之多,密密麻麻!

如同沸腾的蛆池!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一些虫体密集的区域,还能看到大量更加微小的、如同米粒般的虫卵!

【老李(科技位面)】:“铁线虫卵!还有成虫!大量!是人为投毒!水源污染!绝对的!”

鲜红的弹幕带着斩钉截铁的愤怒。

陆仁甲猛地移开眼睛,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他强压下去,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寒光。

人为!

果然是人为!

他猛地站起身。

“阿箐,看好家。”他丢下一句,抓起那个装着秽物的陶罐,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破庙的阴影里。

目标——镇东老水井!

夜色,浓得化不开。

镇东头,那口供应着附近几十户人家的老水井,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井口周围一片死寂,往日打水的轱辘都蒙上了一层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腥气。

陆仁甲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潜行到井旁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上。

浓密的枝叶将他彻底遮蔽。

他屏住呼吸,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着水井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流逝。

虫鸣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月上中天,寒意渐深之时。

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同地沟里的老鼠,从水井旁一条狭窄的巷道里溜了出来。

他们都穿着普通的灰色短打,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闪烁着警惕和狠厉的眼睛。

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散发着浓烈药味、沉甸甸的陶罐。

两人动作麻利,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他们快步走到井边,警惕地左右张望。

确认无人后,提罐那人毫不犹豫地揭开罐盖!

一股比白天陶罐里更加浓烈刺鼻的药腥味瞬间扩散开来!

那人端起陶罐,就要将里面黑乎乎、粘稠的药渣,一股脑倾倒入井中!

树冠上,陆仁甲的拳头猛地攥紧!

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老李(科技位面)】:“拦住他!那药渣是培养基!专门培养铁线虫卵的!倒进去就完了!”

弹幕急得几乎要燃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汪!汪汪汪!”

几条被药腥味惊动的野狗,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窜了出来,狂吠着扑向井边的两人!

“妈的!哪来的死狗!”提罐那人吓了一跳,手一抖,粘稠的药渣泼洒出来一些,溅在地上。

“快!倒完走人!别节外生枝!”另一人低吼,抽出腰间的短棍驱赶野狗。

提罐那人定了定神,不再犹豫,将罐口对准井口,就要彻底倾倒!

就是现在!

陆仁甲眼中寒光爆射!

他屈指一弹!

一枚冰冷的铜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出膛的子弹,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人端着陶罐的手腕!

“呃!”

那人手腕剧痛,如同被毒蛇咬中!

陶罐脱手飞出!

哐当!

砸在坚硬的井沿上!

碎裂!

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药腥气的粘稠药渣,瞬间泼洒开来!

大部分溅在了井沿和周围的地面上!

只有少部分落入了井中!

“谁?!”两人惊骇欲绝,猛地抬头看向铜钱射来的方向!

树冠枝叶摇动,却不见人影。

只有野狗更加狂躁的吠叫。

“该死!快走!”两人心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剩下的药渣,如同受惊的兔子,转身就逃,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陆仁甲如同落叶般飘下树梢,无声落地。

他快步走到井边,借着月光,看向地上那摊泼洒开的、散发着刺鼻药腥味的黑色药渣。

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

在药渣边缘,一块被粘稠液体包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布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布片不大,边缘有灼烧的痕迹,像是从某件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更重要的是,布片上,绣着一个模糊却极具辨识度的标记——

一轮燃烧的、扭曲的烈阳!

烈阳门的标志!

陆仁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用树枝,将那块沾满药渣的暗红色布片挑起。

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一块同样沾着泥污、却依旧能看出烈阳门暗红底色的腰牌。

正是之前在小屋,从烈阳门弟子身上搜刮来的。

他将腰牌,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那摊散发着致命药腥气的黑色药渣正中央。

月光下,烈阳门的腰牌,在毒药渣的映衬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做完这一切,陆仁甲的身影如同鬼魅,迅速消失在老槐树的阴影中。

他并未走远。

而是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附近一座废弃阁楼的屋顶,居高临下,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俯瞰着水井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压抑的哭嚎和咳嗽声,在黎明前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终于。

一个佝偻着背、提着破木桶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朝着水井走来。

她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不住地咳嗽,眼神麻木绝望。

显然,家里有人染病,她不得不冒险来打水。

当她走近井台,看到地上那摊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色药渣,以及药渣中央那块无比醒目的烈阳门腰牌时……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她手中的破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井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

“药……毒药……烈阳门……是烈阳门……下毒!!!”

这嘶哑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尖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瞬间!

打破了黎明前最后的死寂!

“什么?!”

“烈阳门下毒?!”

“天杀的!怪不得!怪不得喝井水的人都病了!”

附近的几户人家,门窗猛地被推开!

一张张带着病容、布满惊恐和愤怒的脸探了出来!

他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井台边那摊刺眼的黑色药渣,以及药渣中央那块冰冷的烈阳门腰牌上!

证据!

铁证如山!

压抑了整夜的恐惧、绝望、失去亲人的痛苦……

在这一刻!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轰然爆发!

“是烈阳门!是他们下的毒!害死了我爹!”

“我儿子才八岁啊!畜生!烈阳门的畜生!”

“跟他们拼了!反正都是死!拉他们垫背!”

愤怒的嘶吼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镇东!

越来越多的人从门窗里冲了出来!

他们拿着锄头、菜刀、擀面杖……所有能找到的“武器”!

双眼赤红!

如同决堤的洪流!

在最初那个老妇人颤抖手指的指引下!

疯狂地涌向镇子中心——烈阳门分堂所在的方向!

“砸了烈阳门!”

“杀了那些畜生!”

“报仇!!!”

疯狂的呐喊声震动了整个青石镇!

陆仁甲站在废弃阁楼的屋顶,冷冷地俯瞰着下方如同怒潮般涌过街道的人群。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深处,那抹青灰色似乎被下方汹涌的怒火映照得淡了一丝。

【打赏+0.5内力!来自【科技位面-老李】:“干得漂亮!借刀杀人!这波引导绝了!”】

【打赏+0.3内力!来自【乐子人】:“哈哈哈哈!烈阳门懵逼了吧!人在堂中坐,锅从天上来!爽!”】

【打赏+生命属性+1!来自【精灵位面-自然之语】:“愤怒的生命之火…净化污秽…”】

一股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奇异暖流,伴随着打赏的内力,猛地涌入陆仁甲的丹田!

这股暖流如同初春的阳光,带着勃勃生机,瞬间与他经脉中盘踞的、冰冷的阴煞之力碰撞在一起!

嗤——!

如同滚油泼雪!

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僵滞感,在这股充满生命力的暖流冲刷下,竟然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一丝!

经脉深处传来细微的、如同冰层破裂的轻响。

那跗骨之蛆般的侵蚀感,被强行压制、驱散了不少!

【警告:生命属性能量注入!阴煞侵蚀得到部分净化!经脉侵蚀率下降至:10%!】

冰冷的系统提示,此刻却如同天籁。

陆仁甲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身体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冰枷,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汹涌的人潮。

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阁楼屋顶。

镇子中心,烈阳门分堂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在愤怒人群的冲击下,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撞开!

哭喊、怒吼、打砸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混乱的边缘。

一条阴暗的小巷口。

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长衫、面容普通得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

他冷冷地看着分堂方向升起的浓烟和火光。

听着里面传来的烈阳门弟子气急败坏的怒骂和民众疯狂的嘶吼。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

“一群蠢货。”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烈阳门……哼,正好替我们听雨楼,背下这口黑锅。”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陷入混乱和火海的分堂。

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只有那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在冰冷的晨风里,留下淡淡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