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日!”

苏晚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的雷霆,轰然落下,手中的幽蓝判官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仿佛凝聚了她千年怨气、御史风骨和此刻万鬼同心的力量!

“本官苏晚!便以这平等司之名,以这手中判官笔为凭!为柳烟儿!为千千万万含冤受辱、忍气吞声的幽魂!讨一个迟来了千年的公道!”

话音未落!

轰隆隆——!!!

一声比之前惊堂之声恐怖百倍、如同天崩地裂的巨响,骤然从平等司公廨外传来!

整个酆都城,仿佛都在这巨响中震颤!

只见平等司公廨外,广场边缘,那座象征着阴司法度森严、镇压一切不服、矗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巨大镇魂碑!

那坚硬无比、刻满了无数镇压符文的黑色石碑!

在苏晚那宣言般的怒吼声中,在她判官笔直指苍穹的凛冽锋芒下,竟从顶端开始,裂开了一道贯穿整个碑体的、巨大无比的幽蓝色裂痕!

咔嚓!咔嚓嚓!

裂痕急速蔓延、扩大!

无数细小的符文在裂痕中明灭、哀鸣、最终崩碎!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漫天的黑色碎石烟尘,那座庞然巨物般的镇魂碑,竟在酆都城无数双惊恐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轰然崩塌!

碎成一地狼藉!

烟尘弥漫,碎石滚落。

死寂。

比之前苏晚敲响惊堂时更深沉、更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酆都城。

万鬼噤声,魂惊魄摇。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平等司公廨门前一片狼藉的废墟。

那座象征着地府无上权威、镇压了无数凶魂厉魄的镇魂碑,此刻只剩下满地狰狞的黑色碎石块,上面残存的符文偶尔闪烁一下微弱的光,随即彻底熄灭,如同死掉的眼睛。

公廨内外,挤得水泄不通的亡魂们,如同被集体抽走了魂魄。

它们僵立着,无数张青白、模糊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表情——极致的、凝固的惊骇。

眼睛瞪大到极限,空洞地望着那片废墟,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连呼吸都停滞了。

赵德茂带来的那四名凶神恶煞的鬼卫,此刻早已瘫软在地,如同四滩烂泥,魂体波动得几乎要溃散。

他们腰间的鬼头刀掉落在尘埃里,无人理会。

赵德茂本人,则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骨头的泥塑。

他那张原本红润的胖脸,肌肉僵硬地扭曲着,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死死地盯着那片镇魂碑的废墟,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身上的猩红判官袍,在苏晚那尚未散去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冲击下,无风自动,剧烈地抖动着,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又一步,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公廨冰冷的石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双腿依旧筛糠般颤抖。

他看向公堂中央那个素白的身影,眼中第一次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那不再是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厉鬼的眼神,而是在看一尊从九幽最底层爬出来的、足以掀翻整个阴司的复仇魔神!

公案之后,苏晚缓缓收回直指苍穹的幽蓝判官笔。

笔锋的光芒依旧璀璨,却不再狂暴,而是沉淀为一种内敛的、冰冷的威严。

她周身后那片由千年怨气与万鬼共鸣汇聚而成的幽蓝怒海,也缓缓平息、收束,重新融入她看似单薄的魂体之中。

她脸上的怒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蕴含的力量,却比方才的咆哮怒吼更加令人心悸。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瘫软如泥的赵德茂,也没有去看那崩塌的镇魂碑废墟。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公廨内外那些依旧沉浸在极致震撼中的亡魂,扫过那些眼中燃烧着火焰、魂体却还在微微颤抖的女鬼,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柳烟儿身上。

柳烟儿早已泪流满面,但那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激动、是宣泄、是看到一丝曙光后无法自抑的震颤。

她迎着苏晚的目光,用力地、坚定地点着头。

苏晚的目光重新投向公堂之外,投向酆都城上空那永远灰蒙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天穹。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高亢,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传入每一个亡魂的耳中,如同冰泉流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诉状已立,证据已呈。”

“被告赵德茂,藐视公堂,咆哮无忌,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然,此案关乎阴司法度之根本,关乎亿万幽魂之尊严。”

“平等司初立,位卑言轻。”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故,本官依《阴律》临时程序法,提请将此案,移送十殿阎罗联席会议——公审!”

镇魂碑的尘埃尚未落定,那十道承载着血泪诉状与滔天怒火的流光,已如逆行的流星,狠狠撞入了酆都城深处十座巍峨殿宇的心脏。

死寂,不再是平等司公廨的专属。

它如同瘟疫,随着那十道流光的轨迹,迅速蔓延至整个酆都城。

街巷间游荡的孤魂停下了脚步,酒肆中喧嚣的鬼吏僵住了酒杯,就连那终年呜咽的冥河,流速都似乎凝滞了片刻。

亿万道目光,或惊骇,或茫然,或闪烁着压抑已久的火光,齐齐投向那十座沉默的阎罗殿宇,仿佛在等待一场注定撕裂阴司苍穹的审判降临。

苏晚独立于平等司的废墟之畔。

素白的衣裙纤尘不染,仿佛方才那撼天动地的宣言与崩塌与她无关。

幽蓝的判官笔静静悬于她身侧,光芒内敛,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锋锐。

柳烟儿站在她身后半步,单薄的魂体挺得笔直,那道紫色的伤痕在昏暗中幽幽发亮,如同不屈的勋章。

无数道来自底层鬼民的目光,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汇聚在她们身上,带着期盼、担忧,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寂静,是风暴前的窒息。

猩红的帷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死寂。

转轮王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能安定魂体的沉水香,却压不住那股翻腾的怒火。

“废物!蠢货!”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在殿内炸响。

价值连城的墨玉镇纸被狠狠掼在地上,碎成齑粉。

赵德茂早已没了公堂上的半分傲慢,他匍匐在地,魂体筛糠般抖动,猩红的判官袍沾满了冷汗的痕迹,狼狈不堪。

额头上一个清晰的青紫色脚印,是方才转轮王盛怒之下的“赏赐”。

“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啊!”

赵德茂的声音带着哭腔,“是那千年厉鬼!是她妖言惑众!是她用了邪法毁了镇魂碑!卑职……卑职是被她构陷的啊!”

“构陷?”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并非来自高踞宝座、面沉如水的转轮王薛礼,而是侍立在他身侧的心腹判官——崔珏。

他身形瘦削,面色青白,一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毒蛇,此刻正闪烁着阴冷的光。

“柳烟儿的魂体伤痕是假的?孽镜台的文书是伪造的?你在忘忧阁的‘体察下情’,也是那厉鬼逼你的不成?”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刺得赵德茂魂体剧颤。

“崔大人!我……”

赵德茂语塞,冷汗涔涔而下。

“够了!”

宝座上的转轮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蕴含着山岳般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声音。

他面容威严,三缕长髯垂胸,眼神深邃如渊,此刻却翻涌着雷霆之怒。

“镇魂碑……哼!好一个苏晚!好一个平等司!这是要掘我地府的根基!”

他目光如电,射向崔珏,“崔判,联席会议,你有几分把握?”

崔珏微微躬身,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上放心,诉状看似铁证,实则漏洞百出,其一,平等司草创,苏晚一介厉鬼,其身份资格立案存疑,程序上便可驳回;其二,所谓‘性骚扰’,乃无稽之谈,阴司无此先例,更无此律法依据,草案本身便争议极大,难登大雅之堂;其三,柳烟儿乃戴罪之身,其证词可信度极低,魂体伤痕来源亦可推诿;其四……”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镇魂碑崩塌,乃苏晚聚众作乱,施展厉鬼邪法所致!此乃颠覆地府之大罪!当以此反诉,将其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善!”

转轮王薛礼眼中厉色一闪,“就以此四点为矛,破其诉状!联络五官王、卞城王,务必在联席会议上将此案压下去!至于那苏晚……”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王座扶手,发出令人心悸的笃笃声,“待尘埃落定,本王要亲手将其神魂……寸寸碾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