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鹫喷血倒下的瞬间,整个青木部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愤怒的咆哮、恐惧的哭喊、武器的碰撞声…所有嘈杂瞬间凝固。数百道目光僵直地钉在石屋门口那倒下的黑袍身影上,又缓缓移向篝火旁那个站着的、背包上诡异红光刚刚熄灭的异星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溪水的呜咽,衬得这片空地愈发诡异。
林玄站在原地,沐浴着那些从愤怒瞬间切换成极致惊骇和茫然的目光,感觉像是站在了火山口。背包侧袋那几道暗红痕迹恢复了不起眼的干涸状态,但刚才那瞬间爆发、击溃巫鹫“神罚”的红光,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一个目击者的灵魂深处。恐惧并未消失,只是从“烧死他”的狂热,转化成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的、更深沉、更不知所措的颤栗。
“巫鹫大人!” 短暂的死寂后,几个忠于巫鹫的族人如梦初醒,哭嚎着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搀扶起昏迷不醒、嘴角还残留着暗红血迹的老神棍。枯瘦的身体软绵绵的,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那根顶端黄水晶开裂的骨杖无力地掉落在地。
岩爪和云鸢也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岩爪看向林玄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忌惮和一丝…敬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石矛,却又不敢再指向林玄。云鸢则快步冲到林玄身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惊魂未定的人群,手按在腰间的骨匕上,将林隐隐护在身后。她看向林玄的眼神极其复杂,震惊、困惑、警惕,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
“都散开!” 云鸢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把巫鹫大人抬回圣屋!岩爪,带人守住门口!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她的声音如同冰水,浇醒了混乱的族人。巫鹫的拥趸们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抬起昏迷的巫鹫,仓惶地逃回了那座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石屋。岩爪立刻带着几个战士,如临大敌般守在了石屋门口,石矛对外,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人群。
剩下的大部分部落民,依旧僵在原地,惊疑不定地看着林玄,又看看紧闭的巫鹫石屋,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
“他…他打败了巫鹫大人?”
“那红光…是神罚?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石虎队长还没醒…我们该怎么办?”
恐惧和茫然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声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如同闷雷,陡然从巫鹫石屋旁边的另一个稍小的岩洞(之前安置石虎的地方)内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队长?!” 岩爪第一个反应过来,狂喜地冲了过去,猛地掀开洞口的兽皮帘子!
只见简陋的岩洞内,石虎魁梧的身躯正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他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腰肋处缠着厚厚的、染血的兽皮绷带,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已经睁开!虽然布满血丝,却锐利如初!此刻,这双眼睛正穿透洞口,冷冷地扫视着外面混乱的场面——惊惶的人群、紧闭的巫鹫石屋、挡在林玄身前的云鸢、以及…那个站在篝火旁、脸色同样苍白、左肩缠着渗血纱布的异星人。
林玄的心猛地一跳!石虎醒了!在这个最微妙的时刻!
石虎的目光在林玄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难以捉摸。他看到了云鸢护在林玄身前的姿态,也看到了人群看向林玄时那种极致的惊惧。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一只手。
“扶我…出去。”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力量。
岩爪和另一个战士立刻小心地搀扶起石虎。石虎每走一步,腰肋的剧痛都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但他咬着牙,硬是挺直了腰背,一步步挪到了岩洞外。
当石虎那魁梧、带伤却依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混乱的嗡嗡声瞬间平息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同迷途的羊群看到了头羊。石虎在青木部的威望,是无数次带领族人狩猎、抵御危险积累下来的,远非巫鹫的神权能完全替代。此刻他重伤初醒,更带着一种浴血归来的悲壮感。
石虎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最终落在被云鸢护着的林玄身上。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眼前的一切。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昨夜,肥遗凶兽袭击。” 石虎的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气促,却字字如铁,“我,受伤。阿木,断腿。黑爪,中毒。” 他指了指被安置在旁边的两个重伤战士,“是岩爪他们,拼死将我带回。也是这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指向林玄,“…来自远方的旅人,用他的方法,暂时保住了黑爪的命,减轻了我的痛苦。”
人群一片哗然!队长亲口承认,是这个异星人救了他们?!
石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锁定猎物:“至于巫鹫大人所说的‘灾祸’、‘邪魔’…” 他的视线扫过紧闭的巫鹫石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肥遗自古盘踞山林,狩猎受伤更是战士的宿命!与何人何干?!至于那烹饪之法…”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块沾满污泥、早已凉透的肉块,“我石虎,以狩猎队长的名义担保!若那是毒物,我第一个吃了它!”
说着,石虎竟真的对岩爪示意了一下!岩爪愣了一下,立刻捡起地上那块泥污的肉,用石刀削掉最脏的部分,切下一小块相对干净的,递到石虎嘴边!
石虎毫不犹豫,张口便将那块冰冷的、沾着泥腥味的肉吞了下去!用力咀嚼!吞咽!
“!!!” 人群再次被震撼!如果说林玄吃是“邪魔不怕毒”,那石虎队长亲口吃下,就是最有力的背书!是对巫鹫指控最直接的否定!
石虎咽下肉块,目光如炬,环视众人:“我还没死!青木部还没垮!收起你们的恐惧和无端的猜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岩爪,加强守卫!云鸢…”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眼神深邃,“这个…旅人,由你看顾。在巫鹫大人苏醒、弄清昨夜异象缘由之前,他可以在部落有限范围内活动,但不得离开你的视线!他若有异动…” 石虎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是,父亲!” 云鸢立刻应声,语气坚定。
石虎的几句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即将溃散的部落人心。虽然对林玄的恐惧和疑虑并未完全消除(尤其是那诡异的红光),但队长的威严和以身试“毒”的举动,强行压下了骚动。人群在岩爪的驱赶下,带着满腹的惊疑和议论,渐渐散去,各自忙碌。
一场差点将他烧成灰烬的风暴,在石虎的铁腕和云鸢的及时护卫下,暂时平息。林玄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冰凉。他看着石虎那虽然虚弱却依旧如山岳般的身影,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原始部落的狩猎队长生出了一丝真正的敬意和…感激。
危机暂时解除,但代价是——他成了云鸢的“重点看护对象”。
接下来的几天,林玄过上了在原始部落的“半自由囚徒”生活。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以他那间“猪圈”木棚为中心的几十米内,不能靠近巫鹫的石屋,不能靠近部落的祭坛(一堆插着兽骨和羽毛的石头),不能靠近上游的取水点。而云鸢,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云鸢的“看顾”非常专业。她不会主动和林玄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树桩或岩石上,擦拭着她的骨匕,或者用石刀削着箭杆。但林玄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清澈锐利的眼睛,如同精准的雷达,无时无刻不在锁定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稍微走远一点,或者动作稍大,云鸢的身影就会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侧前方,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无声地警告。
林玄也乐得如此。他需要时间来恢复伤势,观察环境,更重要的是,研究背包上那该死的红光!
他每天按时用苍婆婆给的深绿色“生化武器”药糊换药。那药糊敷上去依旧酸爽无比,如同同时被冰针扎和辣椒烧,但效果确实惊人!伤口红肿消退得很快,脓液也明显减少,灼痛感被一种清凉的麻痹感取代。加上他省着吃的抗生素,感染总算控制住了。苍婆婆偶尔会远远地看他一眼,浑浊的老眼里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玄每次换药后,都会对着她的方向,认真地点点头表示感谢。苍婆婆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食物依旧是问题。部落的“地狱浓汤”他实在难以下咽,每次都是捏着鼻子灌下去,只为活命。石虎虽然允许他在部落活动,但显然没给他分配食物的权限。他那点压缩饼干渣早就吃完了。苦菜成了救命稻草,虽然苦得灵魂出窍,但至少能提供水分和一点点维生素。他每天都会去部落边缘自己发现的那片苦菜丛,在云鸢的“陪同”下,拔上几株嫩叶,带回木棚用浑浊的溪水浸泡,捏着鼻子灌下去。
“原始版蔬菜汁…减肥圣品…” 林玄每次灌完苦菜水,都感觉味蕾在哀嚎,“再喝下去,我怀疑我会爱上吃土。”
他也尝试过再次靠近篝火,想用石板烹饪。但那次风波后,部落民对他烹饪的食物避如蛇蝎。他刚拿起一块肉,周围的人立刻像见了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连苍婆婆都默默地把自己的石锅挪远了一点。林玄只能悻悻作罢。看来“石板炒肉”的普及之路,任重道远。
最让他焦心的是水。那条浑浊的小溪是部落唯一的水源。上游是取水点和清洗区域,他被禁止靠近。只能在下游更偏僻、更肮脏的角落取水。水浑浊不堪,带着泥浆、腐烂的水草和上游飘下来的各种污物。即使他用苦菜叶“净化”过(心理作用),喝下去也经常闹肚子,胃里翻江倒海。
“这水…比肥遗的毒液也好不到哪去…” 林玄看着破陶罐里浑浊的液体,愁眉苦脸。腹泻消耗着他本就虚弱的体力。他迫切需要干净的饮用水!
背包红光是他最大的谜团和底牌。他趁着云鸢不注意(虽然很难),无数次仔细检查背包侧袋的裂口和那几道暗红痕迹。痕迹像是某种矿物碎屑,坚硬,冰冷,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他尝试用各种方法“激活”它——靠近篝火、对着月光、甚至用手摩擦…那红光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仿佛那惊天动地的爆发只是一场幻觉。
“难道需要特定的能量刺激?比如巫鹫那种攻击?” 林玄百思不得其解。这玩意儿就像个薛定谔的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也不知道怎么控制。
这天下午,阳光艰难地穿透树冠,在部落里投下斑驳的光斑。林玄蹲在溪流下游自己惯常取水的地方,用破陶罐舀着浑浊的泥汤。云鸢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看似在打磨一块燧石箭头,但眼角的余光从未离开过林玄。
林玄看着浑浊的水,又看看自己左肩虽然好转但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再想想闹腾的肚子,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端着陶罐,径直朝着坐在石头上的云鸢走了过去。
云鸢瞬间警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按在了骨匕上,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林玄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先指了指自己缠着纱布的左肩,做了个“痛”的表情。然后,他举起手中浑浊的陶罐,指着里面的泥汤,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和肚子,做了个“喝”、“难受”、“呕吐”的动作,表情极其痛苦和无奈。最后,他指向溪流上游的方向,做了个“想去”的手势,眼神带着恳求。
意思很明确:伤口需要恢复,这脏水喝了拉肚子,我想去上游取干净点的水。
云鸢看着林玄痛苦的表情和那罐浑浊的水,眉头微蹙。她当然知道下游的水有多脏。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石虎的命令和眼前这个“旅人”的实际需求。最终,她缓缓站起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朝着上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默许了!
林玄心中一喜,连忙端着陶罐跟上。
沿着浑浊的溪流向上游走,穿过几座歪斜的木棚,部落中心区域的景象逐渐清晰。溪流在这里变得稍微宽阔平缓了一些。岸边,不少女人和孩子正在忙碌。有人在用石刀刮洗着兽皮,血水和油脂直接排入溪中;有人在清洗沾满泥土的块茎和野菜,同样在溪水里涮洗;更上游一点,甚至有几个半大孩子光着屁股在溪水里扑腾打闹…
林玄看得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这特么就是部落的“取水点”?难怪下游的水跟泥浆混合了粪汤一样!这哪里是水源,分明是大型细菌培养皿!
云鸢带着他走到一处相对人少、水流也稍急的岸边。这里的水虽然依旧浑浊,但比下游好那么一点点,至少没有明显的漂浮物。云鸢停下脚步,用眼神示意林玄可以在这里取水。
林玄叹了口气,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他蹲下身,正准备舀水,目光却被岸边几丛生长得异常茂盛的苦菜吸引了。这几丛苦菜就在取水点下游几米处,叶片肥厚深绿,锯齿边缘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长势比其他地方的苦菜好得多。
“咦?” 林玄心中一动。苦菜喜湿,长在水边很正常,但这里的似乎格外好?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拔一株看看。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苦菜叶子的瞬间——
“别碰!” 一声苍老、嘶哑、带着急促的喝止声猛地响起!
林玄吓了一跳,手猛地缩回。只见苍婆婆不知何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现在溪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丛长势旺盛的苦菜,脸上布满了凝重和…一丝惊惧?她快步(相对她的年纪)走过来,用拐杖拨开林玄的手,然后蹲下身,仔细地查看那些苦菜的叶片,尤其是叶片的背面和根部。
林玄和云鸢都疑惑地看着她。
苍婆婆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起一片肥厚的苦菜叶子。在叶片背面的叶脉处,以及靠近根部的泥土里,赫然生长着一些极其细小、颜色灰白、如同微型蘑菇般的伞状菌类!不仔细看,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
苍婆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猛地站起身,用拐杖指着那几丛苦菜,对着林玄和云鸢,用急促而严厉的土语说了几个词。林玄听不懂,但能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巨大不安。
云鸢显然听懂了,她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看向那几丛苦菜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厌恶!她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林玄和苦菜之间,对着苍婆婆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
苍婆婆沉重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扫过林玄,又扫过溪流对岸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门口挂着几块染着靛蓝色布料的低矮木棚,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她最后对着林玄,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禁止”手势——绝对不准碰这些苦菜!不准吃!
林玄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苍婆婆和云鸢凝重的表情,再看看那几丛长势异常旺盛、却被诡异灰白菌类寄生的苦菜…一个冰冷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毒!这些苦菜…有问题!被人动了手脚!
是谁?巫鹫的残余势力?还是…其他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苍婆婆刚才扫过的方向,看向了溪流对岸那座孤零零的靛蓝染坊木棚。木棚门口,几块染着不均匀靛蓝色的粗糙布料,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如同无声的旗帜。
一股寒意,比溪水更冷,悄然爬上林玄的脊背。部落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有人,正试图用更隐蔽、更致命的方式,将他,或者更多的人,推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