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染坊里那刻在地上的诡异符号,像几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在林玄的神经上。灰白色的石粉散发着刺鼻的石灰味,混合着染料和毒草的怪味,在狭小的木棚里凝滞不散。猩红的星辰在顶棚缝隙外眨着眼,如同恶魔的窥视。染匠跑了,带着他的秘密和可能致命的毒源,消失在蛮荒丛林的夜色里。
部落的哭嚎和呻吟声,如同背景里永不停歇的哀乐,穿过溪流,隐约传来。石虎生死未卜,其他中毒者仍在痛苦中挣扎。时间就是生命!林玄强迫自己从符号带来的冰冷战栗中抽离,现在不是解密的时候!
“水!干净的水!越多越好!” 林玄对着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刻骨恨意的云鸢嘶声喊道。他指着地上残留的蓇蓉草碎片,又做了个“中毒”、“需要喝水”的动作,最后指向溪流的方向,眼神焦急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云鸢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催吐需要大量的水!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染坊角落那些诡异的符号和石粉,仿佛要将它们烙印在心底。然后,她猛地转身,如同离弦的箭,再次冲入冰冷的溪流,朝着对岸混乱的部落狂奔而去!
林玄也紧随其后,冰冷刺骨的溪水让他精神一振。他必须争分夺秒!回到部落中央,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篝火旁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痛苦抽搐、口吐白沫的部落民,脸色青紫,眼神涣散。苍婆婆带着几个还算清醒的妇人,正手忙脚乱地给他们灌着浑浊的溪水,用手指抠着喉咙催吐。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恶臭混合着杏仁甜腻的死亡气息,令人窒息。效果微乎其微,中毒太深了!
“让开!用这个!” 林玄冲到苍婆婆身边,顾不上解释,一把抢过她手里盛着浑水的陶罐。他飞快地从背包里掏出那个装着高锰酸钾的小瓶,在苍婆婆和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中,用指甲尖挑出一点紫色粉末,撒入罐中。浑浊的水瞬间泛起极其淡薄的浅粉紫色,一股微弱的金属刺鼻味散开。
“灌!快!” 林玄将陶罐塞给旁边一个吓傻的妇人,指着地上一个抽搐最厉害的中年男人,做了个“灌水”、“催吐”的手势。妇人看着那颜色诡异的水,吓得连连后退。
“听他的!” 云鸢冰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返回,身后跟着岩爪和几个战士,扛着几大罐相对干净的溪水。云鸢的目光扫过林玄手中那诡异的小瓶,眼神复杂,但此刻她选择相信!
有了云鸢的命令,妇人不再犹豫,颤抖着将粉紫色的水灌进中年男人嘴里。苍婆婆立刻上前,枯瘦的手指用力抠向他的喉咙深处!
“呕——!!!”
男人身体猛地弓起,狂喷出大量混着紫色水液的秽物!这一次,呕吐物的杏仁味似乎淡了一点点?
“有效!继续!” 林玄精神一振!他立刻如法炮制,将高锰酸钾粉末极其吝啬地、一点点地加入岩爪他们取来的清水中,指挥着妇人们给其他中毒者灌下催吐!
一时间,部落中央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剧烈呕吐声。粉紫色的水,带着微弱的消毒和氧化能力,或许无法完全解除蓇蓉草的剧毒,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稀释了毒素,延缓了毒发,给了生命一线喘息之机。几个中毒较轻的孩子,在反复催吐后,抽搐逐渐停止,青紫的脸色开始消退,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保住了性命。那些中毒太深、已经陷入昏迷的,情况依旧危急,但至少不再剧烈抽搐,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
苍婆婆看着林玄的眼神彻底变了。浑浊的老眼里不再是审视和漠然,而是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敬畏?这个异星人,用他那些奇怪的“粉末”,竟然真的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些生命!
然而,水危机并未解除。催吐消耗了大量的水!而那条浑浊的溪流,依旧是部落唯一的、被污染的水源。中毒事件后,部落民对溪水产生了巨大的恐惧,连取水都变得小心翼翼,人心惶惶。
林玄看着那些捧着浑浊溪水、却不敢下口的部落民,看着苍婆婆熬煮草药时对水质的担忧,心中焦急。高锰酸钾太少了,而且味道刺鼻,无法作为日常饮用水。他需要一个更可持续、更易被接受的净化方法!
过滤!必须过滤!
他的目光扫过部落周围。需要滤材!细沙?砾石?木炭!
木炭!活性炭吸附效果最好!原始条件下,只能自己烧制!
“火!竹子!密封!” 林玄对着云鸢和岩爪,连比带划,指着部落边缘一片茂密的竹林,又做了个“砍伐”、“烧火”、“闷烧”的动作,最后指了指浑浊的溪水,做了个“变干净”的手势。
云鸢和岩爪面面相觑,显然没完全明白。砍竹子烧火,就能让脏水变干净?这比那紫色粉末更让人难以理解。
林玄急了。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飞快地画起来。先画了一条波浪线代表溪水,然后画了一个简易的漏斗形状,在漏斗里从上到下画了:一层小石子、一层粗沙、一层细沙,最后在底部画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方块(代表木炭)。他指着这个“装置”,又指指溪水,做了个“倒进去”、“流出来”、“干净”的手势。
云鸢盯着地上简陋的示意图,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她似乎理解了“过滤”的概念!虽然不明白原理,但林玄之前那些不可思议的举动(吓退肥遗、对抗巫鹫、急救石虎、用紫色粉末辅助催吐)已经在她心中积累了一定的信任基础。她果断对岩爪下令:“带人!砍竹子!要粗的!按他说的做!”
岩爪虽然满腹疑窦,但对云鸢的命令绝对服从。他立刻招呼了几个战士,冲向竹林。
很快,几根粗壮的竹筒被砍了回来。林玄指挥着战士,用石斧将竹筒一端削平,另一端保留竹节作为底。接着,他在竹节底部用军刀小心地钻了几个小孔。一个简易的竹筒过滤容器初步成型。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烧制竹炭!林玄在部落边缘选了个远离居住区的下风口,挖了个浅坑。他指挥战士将砍来的竹子截成小段,堆放在坑里。然后在竹堆上覆盖厚厚的湿泥土,只留一个小孔。最后,在小孔处点燃篝火,让火焰和浓烟慢慢熏烤覆盖在泥土下的竹堆。
“闷烧…需要时间…” 林玄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心中默念。这是一个需要耐心和运气的活。温度不够或者空气太多,竹子只会烧成灰;温度太高或者密封不好,会直接烧光。只有恰到好处的闷烧,才能得到结构疏松、具有吸附能力的竹炭。
等待竹炭焖烧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林玄回到石虎的岩洞查看。石虎依旧昏迷,脸色灰败,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至少不再有濒死的抽搐。苍婆婆守在一旁,用草药汁小心地润湿着他的嘴唇。看到林玄进来,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感激。
洞外,部落的恐慌在中毒事件的余波和缺水危机下发酵。巫鹫依旧昏迷,石虎倒下,部落失去了主心骨。窃窃私语中,“灾星”、“异星人带来灾祸”的论调又开始悄然滋生。虽然林玄刚刚救了人,但染匠的下毒、诡异的符号、还有他那些无法理解的“法术”(紫色粉末、即将出炉的竹炭),都加深了普通部落民的恐惧和隔阂。
林玄能感受到那些躲闪的、充满戒备的目光。他沉默地走到溪边,看着浑浊的水流,胃里因为饮用了少量“高锰酸钾水”而隐隐不适。
就在这时,云鸢走了过来,默默地递给他一块烤得焦黑的肉块。肉块不大,散发着原始的焦糊味。
林玄愣了一下,接过肉块。这是几天来,除了苍婆婆那碗“地狱浓汤”外,他第一次收到“正常”的食物。他看着云鸢。少女英气的脸上带着疲惫和忧虑,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之前的警惕和疏离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
“谢谢。” 林玄低声用中文说了一句,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低头啃起了肉块。依旧柴,依旧腥,但此刻却显得格外珍贵。
天色渐暗。闷烧竹炭的坑洞上方,青烟渐渐变得稀薄。林玄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指挥战士小心地扒开覆盖的泥土。
一股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泥土下,原本青翠的竹子已经变成了通体乌黑、结构疏松的竹炭!成功了!
林玄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立刻指挥战士,将烧制好的竹炭小心敲碎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然后将竹筒过滤器准备好,按照示意图,从下往上依次放入:一层敲碎的竹炭、一层细沙(在溪边反复淘洗筛选)、一层粗沙、最后是一层小石子。
一个简陋的“四层竹筒净水器”制作完成!
在云鸢、岩爪、苍婆婆以及众多远远围观、眼神充满怀疑和好奇的部落民注视下,林玄端起一陶罐浑浊不堪、甚至能看到漂浮物的溪水,小心翼翼地倒进了竹筒上层的石子中。
浑浊的水流缓缓渗透下去,经过粗沙层、细沙层…当水流经过最底层的竹炭层时,几乎已经看不到明显的悬浮物了!最后,清澈透明的水滴,如同珍珠般,一滴、一滴,从竹筒底部的小孔中滴落出来,落入下方接水的另一个陶罐里!
“哗——!” 人群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清澈!透明!如同山涧清泉!与他们世代饮用的浑浊泥汤相比,这简直是神迹!
苍婆婆颤巍巍地走上前,枯瘦的手指小心地沾了一点滴落的清水,放进嘴里尝了尝。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没有土腥味!没有怪味!只有水的清冽!
“清…清水!真的是清水!” 苍婆婆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对着人群高喊!
岩爪和战士们也围了上来,看着陶罐里那越来越清澈的水,眼神充满了震撼和狂喜!云鸢看着那滴落的清水,又看看林玄那张疲惫却带着一丝成就感的侧脸,清澈的眸子里,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信服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智者!他是智者!”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水神赐福!”
“感谢智者!”
人群的恐惧和隔阂,在生命之泉的奇迹面前,瞬间被冲垮!欢呼声如同海浪般席卷了整个青木部!部落民看向林玄的目光,第一次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敬畏!几个妇人甚至激动地跪了下来,朝着林玄的方向叩拜!
林玄看着沸腾的人群,看着陶罐里清澈的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知识的力量,终于在这一刻,以最直观、最救赎的方式,赢得了第一场关键的胜利。他疲惫地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左肩的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然而,就在这劫后余生、欢庆净水成功的时刻——
“呜——呜——呜——”
三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最高警戒意味的骨哨声,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猛地从部落外围的瞭望哨方向传来!声音凄厉,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欢呼!
部落里的气氛瞬间从沸点降至冰点!所有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欢呼声戛然而止!
岩爪和战士们脸色剧变!这是最高级别的敌袭警报!只有最凶猛的掠食者或者…敌对部落大规模入侵才会吹响!
云鸢猛地拔出骨匕,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哨声传来的方向——部落西侧靠近密林的边缘!
“戒备!敌袭!” 岩爪的怒吼如同炸雷!
战士们瞬间抓起武器,朝着哨声方向狂奔!妇女和孩子惊恐地尖叫着,朝着岩洞和木棚深处躲藏!
林玄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跟着云鸢和岩爪冲向西侧边缘。拨开茂密的藤蔓和灌木,眼前是部落简陋的木栅栏(用粗木桩简单插成的)。栅栏外,就是深不见底的蛮荒丛林。
只见一个负责西侧瞭望的年轻哨兵,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软软地瘫倒在哨位的木架下!他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恐,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仿佛在笑!脖子上没有任何伤口,但整个人已经没了气息!
而在哨兵尸体旁松软的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个巨大的、深陷的、带着清晰爪印的足迹!那爪印的形状…狰狞、粗壮,带着一种狂暴的力量感!与第一卷大纲里描述的袭村凶兽**诸怀**的蹄印特征高度吻合!
“是诸怀!幼兽的脚印!” 岩爪蹲下身,仔细查看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它就在附近!而且…它把哨兵…”
岩爪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哨兵不是被咬死的,而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瞬间夺去了生命,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一股比肥遗更凶蛮、更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获得一丝生机的青木部!幼兽的踪迹意味着…成年诸怀还会远吗?
林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头,望向哨兵尸体上方那片被浓密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深沉的墨蓝色天幕上,除了那轮惨白的月亮,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颗星辰。
不!那不是普通的星辰!
那点光芒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它的大小比月亮小得多,却异常明亮和刺眼!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在缓缓地、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颤栗的脉动!更诡异的是,这颗血星拖拽着一条极其黯淡的、几乎融入夜色的灰白色光尾,如同恶魔的扫帚,斜斜地划过天际!
血色彗星!
林玄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背包侧袋裂口处那几道干涸的暗红痕迹!此刻,在血色彗星那妖异光芒的映照下,那几道痕迹…似乎极其微弱地、呼应般地…闪烁了一下?!
一股冰冷彻骨、远超诸怀凶兽带来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哨兵诡异的死亡笑容、染坊里神秘的符号、灰白的石粉、逃走的染匠、濒死的石虎、躁动的幼兽诸怀…还有此刻天幕上这颗如同死神之眼的血色彗星!
这一切,绝非孤立!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巨网,正从蛮荒的黑暗深处,向着伤痕累累的青木部,缓缓收拢!
夜风呜咽,吹过死寂的部落,带着哨兵尸体旁泥土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杏仁般的甜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