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喉咙上那支乌黑的短箭,像根冰冷的钉子,把整个岩洞钉死在了绝望里。甜腥的毒血味混杂着篝火的烟味,呛得人肺管子疼。云鸢被战士扶到旁边铺开的兽皮上,脸色白得像刚刷的墙,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肩胛骨下那支一模一样的黑箭,像条毒蛇的獠牙,死死咬进皮肉里,周围皮肤已经泛起了蛛网般的青黑。
“云鸢姐!撑住!”扶着她的战士声音都在抖。
“箭…毒…”云鸢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那毒发作得太快了!
林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恐惧、愤怒、还有蜂毒带来的眩晕酸麻感拧成一股绳,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挣扎着想扑过去,身体却像被焊在了兽皮上,只有那只没肿的右手还能勉强动弹。
“婆婆!药!快!”岩爪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冲着苍婆婆嘶吼,他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暴怒再次崩裂,血染红了半条手臂,但他浑然不觉,所有注意力都钉在云鸢身上。
苍婆婆枯瘦的手快得出现了残影。油腻的小皮袋再次打开,各种干枯草叶、颜色可疑的粉末被她迅速混合在一个石臼里,捣烂,又加入一点珍贵的淡盐水,调成一碗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黑绿色糊糊。她颤巍巍地走到云鸢身边,想涂抹在箭伤周围。
“等等!”林玄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用尽力气喊出来。不能乱抹!那毒箭颜色诡异,幽蓝带黑,很可能是金属毒!蓇蓉草是致幻毒,这箭毒显然是速效神经毒或血液毒,成分不明的情况下,乱用草药搞不好会加速毒性扩散!他急得额头青筋暴跳,指着云鸢的伤口,又拼命摆手,示意苍婆婆别碰。
苍婆婆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看向林玄,带着询问。
“毒…不一样!”林玄急得想撞墙,词汇量严重告急,“别…乱抹!可能…更坏!”他指着那碗黑绿药糊,做了个“推开”的动作。
岩爪急了,一把抓住林玄的兽皮领子(没敢太用力,怕把这病号智者捏碎了):“不抹?!那怎么办?!看着她死吗?!”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暴怒。
“水…盐水…冲!”林玄被勒得直翻白眼,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物理稀释!争取时间!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他又指向自己那个承载过“圣水”的粗糙木碗,对着旁边那个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的年轻战士,做了个“快去弄”的手势。
年轻战士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终于轮到我了”的悲壮使命感,抓起木碗就冲向了岩洞深处熟悉的角落。动作之熟练,流程之顺畅,让林玄看得眼角直抽抽——这原始部落的“圣水”产业链,怕是要以他为核心建立起来了。
很快,一碗新鲜热辣、气味感人的“生命之泉”再次被端到林玄面前。这一次,林玄看着碗里荡漾的液体,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也可能是蜂毒导致的神经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在岩爪“你他妈还有心情喝?!”的震惊眼神中,再次上演了悲壮的“吨吨吨”!
熟悉的、直冲天灵盖的刺激感再次席卷全身。他哆嗦着,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感觉自己的味蕾大概已经进化成了绝缘体。但这股蛮横的刺激,确实再次短暂地压制了蜂毒的眩晕和酸麻,脑子被强行开机!
“不是…我喝!”他喘着粗气,指着那碗“圣水”,又指向云鸢肩头的伤口,“用…这个…冲!伤口!”他做了个泼水的动作。
岩爪和苍婆婆,连带扶着云鸢的战士,集体石化。空气凝固了足足三秒。用…用尿…冲洗伤口?!这异星智者的脑回路是打结了吗?!
云鸢虽然剧痛虚弱,意识却还清醒,听到这话,惨白的脸上也瞬间浮起一抹极其诡异的红晕(可能是气的),看向林玄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混杂着“你是不是被蜂毒蜇傻了”的震惊和“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搞什么生化实验”的绝望。
“听…他的!”云鸢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她对林玄那些匪夷所思但最终总能奏效的点子,已经形成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或者说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吧!
岩爪和苍婆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这世界太疯狂”的崩溃感。但云鸢发话了,岩爪一咬牙,对着那个端碗的年轻战士吼道:“愣着干嘛!倒!”
年轻战士手一抖,差点把碗扣自己脸上。他硬着头皮,在众人(包括半昏迷的云鸢)视死如归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碗里的液体,对着云鸢肩头那乌黑的箭伤创口,缓缓浇了下去!
“滋——”
液体接触到创口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白气冒起!云鸢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创口周围蔓延的青黑色蛛网纹路,似乎…极其微弱地…停滞了一下扩散的速度?!
有效?!林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氨的刺激性短暂干扰了毒素?!还是心理作用?!
苍婆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创口,枯瘦的手指迅速搭上云鸢的手腕脉搏。片刻之后,她急促地说:“毒…慢了!一点点!”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岩爪和战士们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看向地上那个空碗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再…再来!”林玄趁热打铁,对着年轻战士做了个“续杯”的手势。年轻战士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背影充满了神圣的使命感。
趁着这个空档,林玄的脑子在“圣水”的刺激和蜂毒的拉锯战中高速运转。人证阿土被灭口,袭击者隐匿无踪,但线索并非全断!那支钉死阿土的毒箭!还有云鸢肩上这支!
“箭…拔出来…小心…”林玄指向云鸢肩头的箭,对苍婆婆比划。不能留!必须取出来分析!
苍婆婆会意。她示意战士扶稳云鸢,自己枯瘦却稳定的手,捏住了那支乌黑的短箭箭杆。箭簇有倒刺,硬拔会撕裂皮肉。她小心翼翼地在创口周围涂抹了一点能麻痹局部痛觉的草药汁(这次林玄没阻止),然后用一把磨得极其锋利的骨匕,极其精准地沿着箭杆边缘,快速划开了少许皮肉,露出倒刺,再猛地发力一拔!
噗嗤!
乌黑的短箭带着一丝血肉被拔了出来!创口涌出少量黑血。
苍婆婆迅速用准备好的、用盐水煮过的干净(相对)兽皮压住伤口止血。而林玄的目光,则死死盯住了她手中那支被拔出的毒箭!
箭身很短,通体是某种质地紧密的黑色木头,打磨得极其光滑。最诡异的是那箭簇,并非常见的石质或骨制,而是…暗青色的金属!闪烁着幽蓝的冷光!箭簇的造型也极其特殊——不是常见的扁平三棱或圆锥形,而是扭曲的、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蛇信部位正是最尖锐的锋刃!
青铜!又是青铜!而且是带有明显蛇形图腾的青铜箭簇!
林玄的心沉到了谷底。黑岩部用的是那种简陋的带毒石箭头或青铜匕首箭头。这种精致的、带有图腾的蛇形青铜毒箭…是另一个势力的标志!那个隐藏在巫鹫背后、甚至可能驱使着巫鹫的第三方势力!
他立刻指向地上阿土尸体喉咙上那支一模一样的毒箭,又指了指苍婆婆手里这支,最后指向洞口上方那个袭击者藏身的阴影缝隙,做了个“他们是一伙”的手势。
“不是黑岩部…”云鸢虚弱的声音响起,她忍着剧痛,也看到了那蛇形箭簇,“是…‘蛇信’…”
蛇信?!林玄和岩爪都看向她。
“传说…在…大荒深处…有侍奉‘蛇神’的…影子…”云鸢断断续续地说,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消耗生命,“他们…用这种…蛇箭…杀人于无形…巫鹫…供奉双头蛇…他…他背后…是‘蛇信’!”
一股比箭毒更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人!黑岩部的威胁还未解除,又冒出来一个更神秘、更致命的“蛇信”组织?!
就在这时,那个去“续杯”的年轻战士回来了,手里端着满满一碗“圣水”,表情神圣而肃穆。苍婆婆立刻接手,再次小心翼翼地用这“生命之泉”冲洗云鸢的伤口。青黑色的蛛网纹路进一步被抑制,虽然依旧狰狞,但扩散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云鸢急促的呼吸也稍稍平缓了一点点。
这原始版的“氨水疗法”竟然真的在争取时间!林玄看着云鸢惨白但不再继续恶化的脸色,稍微松了口气。但危机远未解除!蛇毒的威胁还在,蜂毒也在持续削弱他,而更可怕的是…
“智者!快看外面!”一个守在洞口警戒的战士突然惊恐地喊道。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揪!难道“蛇信”杀手又来了?!还是黑岩部发动进攻了?!
林玄挣扎着让年轻战士扶他坐起一点,望向洞口。
没有敌人。
但景象比敌人更令人心悸!
洞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那遮蔽血色彗星的云层已经完全散开!那颗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星辰,此刻正高悬在青木部废墟营地的正上方!它的光芒从未如此炽烈、如此妖异!暗红色的光晕笼罩了整个部落,将断壁残垣、焦黑的木头、凝固的血迹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粘稠的猩红!
更恐怖的是,那原本黯淡的灰白色光尾,此刻如同活过来一般,剧烈地扭动着、膨胀着!光尾的末端,如同巨蟒的尾巴,不偏不倚,正正地指向了部落中心——指向他们藏身的这处岩洞群!
阿土临死前那惊恐的尖叫仿佛又在耳边回荡:“…‘赤星’走到最亮的时候…‘蛇神’的力量…就会降临!…”
彗星…到最亮的时候了!“蛇神”的力量…即将降临?!降临点…就是他们这里?!
“妈的!那老神棍说的…是真的?!”岩爪看着洞外那末日般的景象,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原始的恐惧。
林玄死死盯着那指向岩洞的、妖异扭动的彗星光尾,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什么狗屁蛇神力量!这很可能是某种未知的能量爆发点!或者是…某种攻击的引导坐标?!
“婆婆!箭…箭头…”林玄猛地转头,急切地对苍婆婆比划,又指向她手里那支带血的蛇形青铜毒箭,“刮…刮点粉下来…给我!”他要分析这青铜的成分!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苍婆婆虽然不明所以,但动作麻利。她用骨匕锋利的边缘,小心地从箭簇上刮下一点点暗青色的金属粉末,放在一小块干净的兽皮上,递给林玄。
林玄接过兽皮碎片,看着上面那点微末的青铜粉。没有显微镜,没有化学试剂…怎么分析?他脑子里飞快地过着穿越前学过的知识。青铜是铜锡合金…锡…锡在高温下会…等等!他猛地想起以前在博物馆修复青铜器时学到的土法子——锡在低温下会发出一种独特的、如同哭泣般的“锡鸣”声!虽然这粉末太少,但…也许可以试试?
他立刻指向篝火:“火…小点…拿块…凉石头来!”
年轻战士立刻从篝火旁扒拉出一块没烧热的石块,递给他。林玄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眩晕和右手的麻木,小心翼翼地将沾着青铜粉的兽皮碎片凑近篝火边缘,利用火焰辐射的热量缓缓烘烤,同时将那块凉石头凑近自己的耳朵。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这古怪的举动。
时间一秒秒过去。兽皮碎片在热量下微微卷曲,那点青铜粉末似乎毫无变化。就在林玄快要绝望的时候——
一丝极其细微、极其尖锐、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又像是某种生物濒死哀鸣的“吱——”声,极其微弱地,从那点青铜粉末中传了出来!通过紧贴耳朵的凉石,清晰地传入林玄的耳中!
锡!这青铜箭簇里含有锡!而且纯度不低!
林玄的心狂跳起来!锡!在《山海经》的世界观里,锡矿往往与特定的异兽或地域有关!巫鹫的观测…双头蛇的信仰…“蛇信”的毒箭…都指向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洞内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急促:
“锡矿!附近…哪里有…出产…这种…金属的…地方?!”他指着那点青铜粉,又做了个挖掘的动作,“巫鹫…‘蛇信’…他们的…老巢…可能…就在那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锡矿?!
“锡?”岩爪皱眉苦思。苍婆婆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思索的光芒。
突然,一个蹲在角落、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手臂上缠着染血兽皮的年轻战士猛地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智者…您说的…是不是…那种…摸起来凉凉的…敲起来声音很脆…但比石头软点的…东西?”
林玄用力点头!锡的特征!
那战士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去年冬天…我跟石虎队长去北边‘鬼哭林’边缘狩猎…迷了路…在一个很深的峡谷裂缝里避风雪…那裂缝的岩壁上!就有这种颜色的…‘软石头’!很多!我当时还好奇,掰了一块下来玩…后来…后来被队长骂了,说那地方邪性,有怪声…不让碰!”
鬼哭林!峡谷裂缝!怪声?!锡矿!
林玄的呼吸瞬间急促!巫鹫的观测点指向这里,彗星光尾锁定这里,而“蛇信”的老巢原料产地就在附近的鬼哭林!这绝不是巧合!他们想在这里干什么?!引发彗星能量?召唤所谓的“蛇神”?还是…进行某种可怕的献祭?!
就在这时——
呜——嗡——
一阵低沉、诡异、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无数冤魂同时呜咽的怪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岩壁,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精神污染感,让人头皮发麻,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鬼哭!是鬼哭林的声音!”那个提供线索的战士惊恐地叫了起来,“但…但这声音…怎么…怎么跑到我们部落来了?!”
呜——嗡——
怪声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进每个人的脑髓!伴随着这诡异的呜咽声,洞外那笼罩一切的暗红色彗星光晕,猛地暴涨!将整个岩洞内部都染成了血池地狱般的颜色!
林玄感到怀里的背包侧袋,那几道冰冷的暗红痕迹,突然变得灼热起来!仿佛在呼应着洞外的妖星和这地底的呜咽!
彗星最亮的时刻到了!“蛇神”的力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