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爸,是时候,请省检察院的同志们,也来喝杯茶了。”

深夜,省委大院赵家书房。当赵瑞龙说出这句话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刚从一场会议归来,眉宇间还带着疲惫的赵立春,正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顿。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自己的儿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又在岩台捅了什么篓子?”

在他眼中,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虽然最近表现出人意料,但终究年轻气盛,突然提到检察院这种敏感部门,让他心头一紧。

赵瑞龙没有回答,只是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了父亲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推了过去。

纸袋没有封口。赵立春狐疑地抽出里面的文件,眼神一扫。

这不是一份举报信,而是一份条理清晰、措辞严谨的“情况反映材料”。材料以第三人称的客观视角,详细叙述了岩台市公安局副局长张华,在前年的矿产纠纷案中,如何滥用职权,伪造证据,将一位秉公执法的检察官拉下马,以包庇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小舅子。

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到“赵瑞龙”,更没有一句情绪化的控诉。它就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冷静而精准地剖开了一处早已化脓的伤口。

“这是张华的口供?”赵立春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书房里的气压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是,但也不是。”赵瑞龙拉开椅子,在父亲对面坐下,神态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这是我根据他的口供,誊抄整理的。爸,张华这张牌,我们不能自己打出去。”

赵立春捏着那几页纸,他死死地盯着儿子,眼前的赵瑞龙,与那个曾经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已经判若两人。他的眼神深邃、冷静,像一潭看不见底的古井。

“说下去。”

“我们去举报,那就是私仇。赵家和梁家在省里斗得你死我活,我们拿出一份罪犯的口供去攻击他,就算内容是真的,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一场狗咬狗的权力斗争。”赵瑞龙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赵立春的心里。

“但是,把这份‘情况反映’送到省检察院,性质就完全变了。”他嘴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们不‘告’梁群峰,我们是在‘帮’省检察院发现自己队伍里的工作疏漏,是在‘帮’他们为蒙冤的同志平反。这封信送过去,他们查,是本职工作,是维护司法公正;他们不查,就是失职渎职!梁群峰敢拦吗?他敢公然对抗司法公正这面大旗吗?他敢,就等于政治自杀!”

轰!

赵立春的大脑嗡的一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儿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近乎恐惧的陌生感。这不是小聪明,这不是投机取巧,这是一种将人心、规则、大义全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恐怖阳谋!

化私仇为公义,借刀杀人,还让那把刀对自己感恩戴德,让被杀的人哑口无言!

“好……好一个‘帮’他们!”赵立春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震撼与惊叹几乎要溢出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那份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望子已经成龙的骄傲,“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拿起那份材料,当着赵瑞龙的面,点燃打火机,将张华那份原始口供烧成了灰烬。

证据,只需要一份就够了。

……

两天后,省检察院检察长办公室。

检察长张明远看着办公桌上那份由赵立春“无意间”转交的“情况反映”,只觉得那薄薄几页纸,烫得能把红木桌面烙出一个洞来。

这哪里是“情况反映”,这分明是赵家递过来的一道催命符!

查,就等于彻底得罪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不查,赵立春那句“我们政法队伍里,不能让英雄蒙冤啊”的叹息,还言犹在耳。一旦事情暴露,他这个检察长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平息舆论的替罪羊。

赵立春的阳谋,根本不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

“成立专案组!复核当年卷宗!”在办公室内踱步了整整一个小时后,张明远终于咬着牙下达了命令,“要快!要保密!”

省检察院专案组成立的消息,如同一道无声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汉东省政法系统的高层。

梁群峰的办公室内,死寂一片。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将他脸上的阴影勾勒得更加深邃。他没有暴怒,没有打电话去质问,甚至没有去捞那个已经被控制起来的张华。

他知道,暴怒和解释在此刻都是最无力的表现。赵家这一招,打得太狠,太准了。

枯坐了一整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梁群峰才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岩台市市委一个老部下的号码。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把当年那个矿产案的所有卷宗,全部整理好,封存起来。”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书记,省检察院的人马上就到……”

“我知道。”梁群峰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就告诉他们,因案件年代久远,涉及人员众多,为保证历史材料的严肃性和准确性,市委政法委已联合档案局,对相关卷宗进行‘封存盘点’。什么时候解封,需要省委办公厅、省政法委、省档案局三方共同会签。一切,按规矩办。”

“啪。”

电话挂断,梁群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森然的冷笑。

赵瑞龙,你用阳谋,我就用规则跟你玩!你想掀桌子?我先把你这张桌子焊死在地上!

……

调查组被一道密不透风的“程序之墙”挡在岩台市档案局门外的消息,很快传回了省城。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赵瑞龙,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或挫败,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墙?

他就是要等梁群峰把这堵墙筑起来,筑得越高越好,越坚固越好。

因为那样,当墙倒塌的时候,才能把他埋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