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爸,他会去的。”

赵家书房内,赵瑞龙为父亲赵立春续上热茶,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昨夜,梁群峰失魂落魄地离开后,赵立春一夜未眠,心中反复推演着这步棋的风险。京城那位老领导的能量,他比谁都清楚,万一梁群峰选择玉石俱焚……

然而,第二天清晨,省委办公厅的内线消息就证实了赵瑞龙的判断。

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以“汇报工作”为由,订了最早一班飞往京城的航班。

赵立春看着窗外,阳光刺眼,他却感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意。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自己这个儿子了。这种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逼着猛虎自己走进牢笼的手段,狠辣、精准,且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艺术感。

三天后,梁群峰回来了。

那股来自京城的无形压力,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烟消云散。

据京城传回的消息,梁群峰在老领导面前声泪俱下,痛陈自己“治家不严”的过错,又将赵家发起的舆论攻势,巧妙地粉饰成了一次“深刻而有必要的党内民主生活监督”,并保证汉东政坛坚如磐石,绝无动荡之虞。

他亲手,将那道救命的“休战符”,当着神仙的面,撕了个粉碎。

赵瑞龙对此结果毫不意外,他知道,对梁群峰这种人,真正的恐惧,源自于未知。那本悬而未决的账本,就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然而,梁群峰归顺后的第一个动作,却让赵立春都感到了一丝惊讶。

梁群峰没有消极怠工,更没有暗中掣肘。他回到汉东的第二天,便以雷霆之势,亲自主持召开政法系统纪律整风大会。会上,他点名道姓,将岩台市公安局一个副局长和市检察院一个副检察长当场拿下!

这两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更是系统内出了名的刺头,平日里连赵立春的面子都敢不给。

梁群峰的处理干净利落,证据确凿,程序上无懈可击。

一份漂亮的“投名状”,就这么摆在了赵家的案头。

“爸,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还有用。”书房里,赵瑞龙一语道破了梁群峰的心思,“他想从一条随时可以被宰杀的‘狗’,变成一个不可或缺的‘臣子’,用他的价值和对政法系统的掌控力,来换取更大的自主权。”

这是以进为退,是政治老手在绝境中的自救。

赵立春点了点头,看向儿子:“那你打算怎么应对?”

赵瑞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同伟,去省厅督察总队报到吧,任副总队长。手续,梁书记会给你办好的。”

电话那头,是祁同伟压抑着激动,却无比坚定的声音:“是!”

挂断电话,赵瑞龙才看向父亲。

“爸,他想当有用的臣子,我们就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监督全省公安系统的‘太上皇’。”

督察总队!

这个位置,级别不高,却是悬在全省公安头顶的一把利剑,拥有“上管下”的天然法理。让祁同伟坐在这个位置上,等于给梁群峰这条猛犬,套上了一根最坚固的绞索!

接下来的三个月,汉东官场出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工作,不断为赵立春主导的各项政策大开绿灯,甚至主动提出了多个“合理化建议”,比如调整几个关键区县的公安局长人选,比如推动某项有利于金山项目的治安法规……

他表现得像一个最忠诚、最能干的下属,试图用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存在的必要。

然而,赵瑞龙始终不作回应,既不夸奖,也不亲近,只是冷眼旁观。

终于,梁群峰在一次人事安排上,忍不住动了一个小手脚。他将一个自己的远房亲戚,安插到了一个油水丰厚的岗位上。

动作很隐蔽,程序也走了个遍。

他想试探一下,那根套在脖子上的绞索,到底有多长。

两天后,祁同伟敲开了梁群峰办公室的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份卷宗,轻轻放在了梁群峰的桌上,然后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卷宗不厚,只有薄薄的两页纸。

上面记录的,正是梁群峰那个远房亲戚,在调任前的一些经济问题的线索。

线索,到他收受一笔五万块钱的贿赂时,戛然而止。

仿佛调查只是“无意中”进行到这里,又“恰好”被叫停了。

梁群峰看着那份不完整的报告,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那冷汗迅速浸透了他的衬衫,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

这不是警告,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赵瑞龙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任何小动作,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让你活着,你就活着;我让你死,你随时都得死。别耍花样,你不配!

这记敲山震虎,彻底击溃了梁群峰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时间来到1995年9月。

省纪委的举报邮箱里,多了一封匿名信。

信里,只有一张复印件。

那是一页账本,记录着汉东省交通厅一位早已退休养老的副厅长,在十年前收受巨额贿赂的详细条目。

一周后,那位正在公园里打着太极拳安享晚年的老干部,被纪委工作人员当场带走。

此事一出,整个汉东官场为之震动!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老厅长,是梁群峰早年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一时间,流言四起。

“听说了吗?梁书记亲自举报的!”

“太狠了!连退休的老部下都不放过,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跟着这种人,谁还有安全感?指不定哪天就被卖了!”

梁群峰百口莫辩!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背上了“心狠手辣、不念旧情”的骂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门生故吏,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疏离。

他苦心经营几十年的派系,那份源自于信任和情义的凝聚力,在这一刻,被釜底抽薪,轰然崩塌。

赵瑞龙借此机会,让赵立春出面,“建议”梁群峰提拔一批有能力但没背景的年轻干部,去填补那些因“离心离德”而空出来的权力真空。

梁群峰坐在办公桌前,握着笔,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被迫亲手签下一份份任命状,将赵家看中的人,一个个扶上高位,亲手瓦解自己的旧部,扶植赵家的新军。

1995年10月,深秋。

赵家书房的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火焰。

赵立春当着梁群峰的面,将那个黑色的硬皮账本,一页一页地撕下,扔进了火焰之中。

火光跳跃,映着梁群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知道,烧掉的,是那本记录着他所有罪证的账本。

而烙在他心里的,却是一道永不磨灭的,名为“赵家”的奴印。

至此,这场历时近半年的博弈,尘埃落定。汉东政法系统这把最锋利的刀,被彻底握在了赵家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