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身上还带着晨间的寒意。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阿元的话,深邃的目光落在床上那个泪眼婆娑的小小身影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大帅!"福伯激动得声音发颤,"小少爷说下雪那夜还有个孩子!在城南破庙!叫小豆子!"
顾沉舟没有立即回应。他迈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元。孩子仰起泪痕交错的小脸,怯生生地与他对视,眼中的恐惧和恳求几乎要溢出来。
"爹……"阿元突然小声唤道,声音细弱如同蚊蚋,"救救小豆子……"
这一声"爹",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顾沉舟波澜不惊的眼底激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他沉默片刻,突然抬手解下了腰间那把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将官佩刀,随手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备车。"他转身向外走去,声音低沉而坚定,"去城南。"
福伯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忙应下:"是!大帅!"
阿元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阿元也去!阿元认得路!"
顾沉舟的脚步在门口顿住,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声音依旧冷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顾元,躺好。"
这几个字,如同军令。
阿元瘪了瘪嘴,却不敢违抗,乖乖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顾沉舟离去的背影。
福伯听到“顾元”二字,先是一愣,又是一喜。
虽然大帅没有当众承认小少爷的身份,但至少阿元现在姓顾了……
一刻钟后,三辆黑色轿车驶出顾公馆大门,向着城南疾驰而去。中间那辆车的后座上,顾沉舟一身便装,面容沉静如铁。副驾驶上,福伯不断回头张望,眼中满是焦虑和期待。
车队穿过渐渐苏醒的北平城,驶入城南破败的街区。这里的建筑低矮破旧,街道狭窄肮脏,与城北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偶尔有早起的贫民看到这队气派的车子,都惊恐地躲进巷子深处。
"大帅,前面车进不去了。"司机停下车子,回头恭敬道。
顾沉舟推开车门,长腿一迈下了车。
晨间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南特有的腐朽和贫穷的气息。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眼前错综复杂的陋巷。
"小少爷说是一座废弃的土地庙,"福伯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门口有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
顾沉舟略一沉吟,抬手指向东南方向一条尤为狭窄阴暗的巷子:"那边。"
他的判断极为准确。穿过两条散发着恶臭的小巷后,一座低矮破败的庙宇出现在众人眼前。
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门口,像一张饥饿的大嘴。门前确实有一棵枯死大半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丫如同鬼爪般指向灰白的天空。
顾沉舟抬手示意亲卫们分散警戒,自己则大步走向庙门。福伯连忙跟上,却被顾沉舟一个眼神制止:"你在外面等。"
庙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尿骚味和某种疾病特有的腐败气息。阳光从破损的屋顶和窗棂间漏进来,形成几道浑浊的光柱,照亮漂浮的尘埃。
供桌上的土地公塑像早已坍塌,只剩下一堆斑驳的泥块和褪色的彩绘碎片。
顾沉舟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庙内每一个角落。突然,他的视线停在供桌下方——那里堆着一团脏兮兮的、看不出颜色的破棉絮,微微隆起,似乎藏着什么。
他缓步上前,军靴踏过腐朽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距离供桌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沉声道:"出来。"
破棉絮团纹丝不动。
顾沉舟眯起眼睛,声音提高了一度:"小豆子。"
短暂的寂静后,破棉絮团突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极其虚弱、带着颤抖的童音从供桌下传来:
"……阿元?"
顾沉舟眸光一闪,上前两步,一把掀开那团肮脏的棉絮——
一个瘦小得惊人的男孩,奄奄一息地蜷缩在供桌下的角落里,身上裹着几层破麻袋片,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
看到顾沉舟,他惊恐地向后缩去,却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
"别怕,"顾沉舟的声音罕见地放轻了些,"阿元让我来接你。"
听到阿元的名字,小豆子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充满警惕地问:"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