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声呼啸,凌正在颠簸中逐渐清醒过来,但风声太大,根本无法交流。直到回到明心租住的旧小区,停好车,凌正才感觉魂魄归位,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明心的住处是简单的两室一厅。客厅没电视,家具摆放简洁舒适。最引人注目的是墙面挂了很多大小如符箓的木质相框,排列似乎有某种规律。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凌正一屁股坐在略显陈旧的布艺沙发上,惊魂未定地观察着。明心一进门,顾不上喘气,立刻冲进房间,很快手持一沓黄色符箓出来。他神色凝重,一张张地将符箓小心翼翼地塞进那些空着的相框里。每塞入一张,他就站在相框前,双手掐诀,口中低声念诵着短促有力的咒语。整个客厅共有三十六个这样的相框(合天罡之数)。随着最后一张符箓归位,明心走到客厅中央的桌子旁,郑重地将那块龟甲放入桌面一个特制的凹槽中,大小完美契合。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空气震颤的嗡鸣响起。凌正只觉得房间似乎“静”了下来,窗外隐约的车流声、楼下小孩的吵闹声瞬间变得极其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一股无形的屏障感笼罩了房间。明心这才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整个人几乎虚脱。
“明心道长,这是……?”凌正指着那些相框和龟甲,感受着奇异的隔绝感。
“先别急,现在暂时安全了。”明心喘着气,摸出手机,“我叫个人来。”他拨通一个号码,开了免提,示意凌正不用避讳。
电话几乎是秒通,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老道声音炸了出来,开口就是国粹:“我日你个仙人板板!明心你个瓜娃子!又给老子惹啥子祸了?!”
“师傅啊师傅!我闯大祸了!”明心对着手机哀嚎,带着哭腔,“我给人算命,卦象越算越迷,解卦的时候……把……把阴差引来了!我拿你给我留的定身符把阴差定住了,刚带我的……呃,那位有缘人回安全屋。用符阵隔开了外界。”他差点又说漏嘴。
“我*你个憨批!道爷给你说了多少遍了!那叫因果因果因果!什么狗屁有缘人!阴差的事道爷知道了!你小子在外面惹祸能不能别报我名号?嫌你师傅命长是不是?!这事牵扯太深!水浑得很!你那位凌居士命理有大恐怖阻隔!命字脉的张师叔早就开卦占过了!卦象显示不可轻触!不然怎会留你在那守株待兔!没想到你小子半瓶水的六爻也敢算,算完还敢说!”玄箓老道开口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国粹输出,但骂声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和关心。
“师傅,现在咋办?凌居士怎么办?安全屋的符箓扛不了多久,阴差要是挣脱了找上门来,不就完蛋了?”明心急得快跳脚。
“让你好好学你不学!榆木脑袋!”玄箓老道骂了一句,语速飞快地解释,“一般的劫命,是判官已将生死簿之人划去,而命理、风水特殊暂时屏掉了阴差之感,或是阴差抓错了灵魂,让本该死之人存于世。这种人稀少,但若碰上稍有道行之人强行开卦推算,便会出现‘一卦惊阎罗’!等于是直接告诉阴差他们漏抓了人!阴差会立刻现身拿魂归案!但凌居士不同!他是由大恐怖遮掩了命理!那几位阴差现身,根本不是为了拿他魂魄!你说说为何?!”玄箓解释部分缘由,不忘考教徒弟。
明心愣了一下,脑筋急转,小心翼翼地猜测:“难不成……是因我强行开卦?遮掩凌居士命理的那位大恐怖,感受到我连开三卦,最后一次还用了师傅您的开元通宝,力量触及了某种界限……对方觉得凌居士有危险,所以……引动了阴差作为警告?”他越说越觉得心惊。
“危险?我危你*!都说了是大恐怖!他能不知你有没有危险?!那几位阴差就是去警告你的!让你别瞎掺和!结果你他娘的,你他娘的拿定身符给人定住了!我怎么教不会你小子啊!**”玄箓显然气坏了,“去买两千块钱上好的金箔元宝,给人鬼差恭恭敬敬烧过去!磕头赔罪!然后给老子抄《黄庭经》一百遍!现在,立刻,马上!把手机给凌居士!道爷我跟他说!”
明心如蒙大赦,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买元宝了。手机到了凌正手里。
“福生无量天尊。凌居士,贫道玄箓,劣徒顽劣,学艺不精,今日之事惊扰居士,实乃贫道教导无方之过。还望居士海涵,勿要见怪。”玄箓道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语气瞬间变得和蔼、平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韵律,与刚才骂徒弟时判若两人。凌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道长形象。
“道长不必客气,是我一再要求明心道长测算的。”凌正连忙说道,心中对这位未见面的老道生出几分好感,“只是,道长我还有一事不解,日夜困扰我的梦境,究竟是何缘由?与这命理……又有何关联?”他从玄箓师徒的对话中提取到关键信息:自己的命理有大问题,有未知存在遮掩。但噩梦仍是心腹大患,必须解决。
“居士梦境之事,贫道稍有所闻。”玄箓的声音带着一丝斟酌,“但有关居士自身之事,贫道可算,可想,可暗中相助,却不可向居士明言。此乃宿命所缚,亦是那位存在之意。唯有居士亲至困龙窟,解开胎中之谜,一切方能自明。贫道能做的,只有让劣徒为居士打打下手,略尽绵力。还有便是……”玄箓顿了顿,语出惊人,“贫道师门传承的秘卷中,恰好记载了困龙窟所在之地。贫道可告知明心,让他带居士前去。”
玄箓的话语如同炸雷,劈得凌正外焦里嫩,愣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困龙窟……竟然真的存在?玄箓适时沉默,留给他消化这惊人信息的时间。
几分钟后,凌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玄箓道长,你的意思是……我梦境中的事物,确实……都存在?那条龙,那块石头,那三个……”
“确有此地……”玄箓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叹息,欲言又止。
正当凌正想追问更多细节时,门口响起了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笃,笃,笃。节奏平稳,不疾不徐。不是明心那种风风火火的拍门。
“居士去开门吧,应该是‘部门’的人来了。”玄箓提醒道。
“部门?七四九局?”凌正疑惑地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口站着两位身材健硕、身着黑色修身作战服(未戴头盔和护目镜)的男子,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携带着装备。一股干练精悍的气息扑面而来。凌正下意识地就要关门上锁。
其中一人反应极快,闪电般伸脚卡住房门缝隙,动作干净利落,声音低沉有力:“凌正先生你好,打扰了。我们是国家灵异现象管理与应对部门(灵管局)办事员,编号13和14。因监测到城东天桥附近有异常灵能波动,特前来询问您是否遭遇了不合理存在或危险情况?请配合调查。”语气公事公办,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如果你们是真的,”凌正隔着门缝,警惕地盯着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这房间有隔绝阵法。而且,我从未听说过什么‘灵管局’。”他指了指墙上的符阵相框,“请把脚拿开。”
电话那头的玄箓开口了:“凌居士,麻烦开大声音。”稍等片刻后,玄箓的声音清晰地传出:“福生无量天尊。两位工作辛苦,贫道道号玄箓。今日凌先生之事,在贵局高层及相关部门皆有备案,事关重大,涉及数个绵延千载的因果纠缠,现由多位领导与同道合力维持局面。二位若存疑,不妨即刻向贵局分局领导或总部‘卜’字脉核实?莫要在此耽搁,误了大事。”
两位黑衣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人迅速拿出加密通讯器,走到一旁低声通话请示。片刻后,他挂断电话,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后退一步,对着门内的凌正郑重地敬了一个礼:“不好意思凌先生,因事发时我们在附近执行常规巡逻任务,接到异常警报后未及向上级进一步请示便贸然前来。现已核实清楚,纯属误会。惊扰之处,请您见谅。”编号13解释道,“我们通过城市天网监控追踪异常能量残留至此,且这栋楼目前只有此房间有持续性的高强度灵能隔绝波动,故循迹而来。”解释完毕,两人毫不拖泥带水,转身迅速离开。
“凌居士,门不用关严,留条缝。稍等片刻,会有专门负责你问题的领导过来,我们需要共同确定一些后续事宜。”玄箓的声音再次响起。
凌正依言留了门缝,坐回沙发,心潮起伏。“我的宿命在梦中那个困龙窟。无论道家高人还是官方秘密部门,都知道它的存在并如此重视……说明石窟里要么有极其重要的东西,要么有绝不能让其出来的东西……是那条黑龙?”他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拼凑线索。
“是,也不是。”玄箓的声音仿佛能洞察他的想法,“贫道只能说,石窟非去不可。官方的态度是给予你最大的支持和便利,此次行动以你为主。但国内灵异事件繁杂,人手紧张,不知能安排多少人手随行护持。虽说建国后动物不准成精,但名山大川、人迹罕至之地,灵气郁结,精怪自然滋生者仍不在少数。更甚者……”玄箓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凛冽的寒意,“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那年中原百年不遇的诡异暴雨,事后查明,就是东瀛九菊一派的杂种在背后搞鬼!妄图坏我神州气运!”
“这个我好像看到过相关传闻。”凌正心中一凛,虽然过去他不信宗教玄学,但此刻,一股强烈的愤怒和认同感油然而生,“虽然过去我不信这些,但现在我自然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一群畏威不怀德的畜生!还有他们的什么八纮一宇塔,用掠夺的石块建造,更是该死!”提到那个恶邻,凌正胸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气愤。
“八纮一宇塔?跳梁小丑的笑话罢了!”玄箓嗤笑一声,语气阴恻恻,带着快意和深深的不屑,“那群阴阳师学我国道术皮毛,有的学对了会用,有的用时根本不过脑子!妄图以小压大,行逆天之举,结果呢?压不住遭了反噬!他那弹丸小国的体量,如何承受神州大地的反噬之力?反噬之下,气运衰颓,不过是咎由自取!”话语间透着一股解气的狠劲儿。
“嘶!高!又高又硬!”凌正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赞道。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门没关,但来人依然很有礼貌地敲了三下。
“请进。”凌正起身。
门口是一位国字脸、面容刚毅、身着笔挺黑色中山装的短发中年男子,约四十多岁,眼神沉稳深邃,不怒自威。他主动伸手,声音浑厚有力:“凌正先生你好,久闻大名。我是灵管部门主管国际灵异事务与特殊事件的副部长,林承岳。”
“你好林部长,请进。”凌正与他握手,感受到对方手掌的力度和干燥。
“小林你来得挺快。”玄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带着长辈的随意,显然辈分不低。
“玄箓前辈,”林承岳对着手机方向微微颔首致意,然后看向凌正,神情严肃,“凌先生之事,虽宿命轨迹已定,但灵管局异常重视。此事牵扯数个延续千年的复杂因果,干系重大。若能寻得更优解法,无论对凌先生自身安危、灵管局职责所在,还是对普罗大众的福祉,都至关重要。”他的声音稳重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担当。
“确实如此。你们聊吧,老道不掺和了。按凌居士意思准备,我让明心晚些回来。”玄箓说完便挂了电话。
两人在沙发坐下。林承岳开门见山:
“困龙窟真实存在,玄箓前辈应已告知你了。”见凌正点头,他继续道,“你的宿命在此,而你的宿命也深刻影响着与之相关的许多事。作为官方部门,我们希望能尽最大努力推动此事得到更好解决。灵管局可为你提供必要的物资、情报以及人员支持。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尽管提。”
“影响了许多事?”凌正敏锐地抓住这个词,好奇地问,“林部长可否举个具体的例子?我有点好奇,我的事……怎么会影响到别人?”
“举个最直观的例子,”林承岳沉声道,“困龙窟附近,有一个极其偏僻困苦的小村庄,几乎与世隔绝。多年前,国家组织异地扶贫搬迁,改善民生。然而,全村男女老少,无论老幼,皆坚决不愿搬离故土。他们世代遵循祖训,自称‘守窟人’,职责便是看守石窟,绝不能让外人靠近。只有等待‘天定之人’进入石窟,完成使命,导致石窟崩塌后,他们方能离开。村庄无任何产业,生存全靠青壮年外出打工和政府救济,生活极其艰难……这份坚守,已延续了不知多少代。”
“守墓人?不,守窟人?”凌正感到一阵混乱和难以置信的压力,“天定之人……是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