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也好。可我只知阳历生日,具体时辰不清楚。”凌正报出了自己的出生日期。

“均可,最好能提供阴历生日。”明心补充。

凌正立刻报了过去。电话那头传来明心嘀嘀咕咕的推算声,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快,最后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

手机似乎被捂住了。电话这头的凌正能隐约听到铜钱碰撞的轻微脆响,一下,又一下。

明心关闭了麦克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用三枚铜钱(嘉庆、乾隆、道光通宝)反复推算出的结果,手指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汗。“我嘞个无量仙尊……这……这是人该有的命理吗?”卦象混沌一片,充满了矛盾悖论,仿佛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又像被浓雾笼罩的死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重新打开麦克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凌居士,您确定给我的时辰……是对的吗?”他第二次确认。

“当然没问题!我从小到大一直过这个生日,出生当天拍了很多照片,都有清晰时间戳!有什么问题吗?”凌正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异样,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问题倒是有……但是不大。嗯,确实……不大。”明心强作镇定,试图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不过还有一些非常关键的问题,我需要和居士当面确认。不知居士现在方便与否?我们见面详谈。”他必须亲眼看看这个人!

“当然方便!不如道长来这边天桥下?正好……”凌正瞥了一眼远处如坐针毡的老头,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也顺便问问,您用红墨水画的那些符纸,被这位老爷子卖出去多少张了?”

“可以!缺德地图显示打车过去约十五分钟。请居士稍等,小道即刻动身!”明心再无半分犹豫,背上洗得发白的黄布包,小心揣好铜钱和那块油润发亮的龟甲,风风火火冲出门,连游戏角色挂机也顾不上了。

十分钟后,一辆黄色出租车一个急刹停在天桥旁。车门打开,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藏青色道袍、头顶束着整齐道髻的少年利落跳下。十四五岁年纪,身高一米六出头,面容清秀,眉眼间稚气未脱,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有神。他目光如电,一扫便锁定了桥洞下站着的凌正和旁边狼藉的算命摊,快步上前,隔着几步远,双手抱拳,对着凌正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道揖:

“福生无量天尊。凌居士,小道明心,有礼了。”举止间自有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

“道长慈悲。”凌正依葫芦画瓢,不太标准地还了个拱手礼,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小神仙”。

明心转向干瘦老头,同样行礼,开口却带着一丝调侃:“李老先生,几日不见,不知何时竟学会了奇门遁甲,精通了周易卜算?竟在此设摊济世了?看来那符纸效果甚佳,让您老当益壮啊。”语气听不出喜怒。

“嘿嘿,小神仙,”老头讪笑,搓着手,“我这不是想着,反正是帮您‘撞缘’嘛,摆个摊儿,人多机会大不是?谁知道……”他心虚地瞥了凌正一眼。

“哼,”明心没好气地摆摆手,“一会儿把剩下的符纸都给我。莫要再以此招摇。”不再理会尴尬的老头,转向凌正,神情变得郑重,“凌居士,此地嘈杂,我们借一步说话?有些事,需清净之地细谈。”

“好。”凌正点头。

两人走到旁边相对安静的桥墩下阴影处。明心从布包里掏出个小马扎坐下,凌正则随意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壁。明心坐下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正的脸看,眼神专注锐利,仿佛要穿透皮相,看清他命理的本质。

凌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道长是从蓉城那边过来的?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不是,”明心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移开,“贫道跟随家师四海为家,云游修行。前些时日游方至此,家师观此地气机流转,言说小道有一段未了的因果纠缠于此,故命我暂且留在此地,静待缘法显现。”

“那道长一直这样看着我……是看出什么了?”凌正忍不住问道。

“凌居士的命理……”明心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字斟句酌,仿佛在描述一件极其棘手的事物,“十分奇特,前所未见。小道方才在电话中尝试推算,竟……一时难以明晰其轨迹脉络。本想用紫微斗数为居士排盘细究,却发现您的三方四正宫位仿佛被一层厚重无比的迷雾笼罩,连命宫、身宫这等核心宫位都如同镜花水月,难以定位分毫。”他的语气充满了困惑与凝重。

“居士,”明心身体微微前倾,神情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切,“我需再向您确认一次,您告知小道的生辰……确定无误吗?”这是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

“绝对无误!”凌正斩钉截铁,“出生照片都有精确到分钟的时间戳!需要我现在发给你看吗?”他拿出手机。

“嘶……”明心倒吸一口凉气,眉头锁得更紧,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凝重。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变得坚定:“既然如此,那……麻烦居士赐我一根头发。”话音未落,他动作快如闪电,手指在凌正鬓角轻轻一拂。

凌正只觉头皮微微一痛,一根乌黑发丝已被明心稳稳拈在指间。

凌正嘴角抽了抽,屏息凝神看着。明心小心翼翼从怀中贴身内兜取出那三枚古朴的铜钱(嘉庆、乾隆、道光通宝),又从黄布包掏出一个普通的塑料打火机和那块油润发亮、刻着玄奥纹路的龟甲。凌正认出铜钱是古物,却看不出龟甲的年代和来历,只觉得那光泽透着岁月的沉淀。

明心神色肃穆,将发丝小心缠绕在品相相对较差的道光通宝上。咔哒,打火机点燃了发丝的末端。一股蛋白质焦糊味伴随着淡淡的青烟弥漫开来。明心口中低声念诵着古奥艰涩的咒语,语速极快,音节奇异。他将燃烧殆尽的灰烬连同三枚铜钱,郑重地投入龟甲腹中。

他双手捧住龟甲合拢,置于胸前,默念咒诀的速度越来越快,神情肃穆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手腕发力,以某种奇特的韵律,连摇数次龟甲。铜钱在龟甲内碰撞,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最后,他神色凝重,如同捧着千钧重物,将龟甲中的铜钱缓缓倾倒在油腻的小桌面上。

三枚铜钱叮当作响,散落在桌面上,呈现出各自的阴阳面(正面或背面)和特定的排列位置。

明心将龟甲恭敬地放在一旁,闭目,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似乎在平复心神和集中精神。几秒后,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瞬间射向桌上三枚铜钱的排列组合与阴阳面。

他边看边用右手手指在桌面飞快地掐算推演,口中念念有词,眼神越来越亮,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即那亮光又被更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他飞快地算完一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重新推算了一遍。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脸颊滑落!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激动和震惊而微微颤抖,对着凌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几乎是九十度的大礼,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前……前辈!还请莫要再戏弄小道了!您的命理……定是您自己以大神通改易过的吧?否则怎会如此……混沌莫测,悖逆常理?”他微微抬头,想从凌正脸上找到一丝“高人”的戏谑或深藏不露。

可惜,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写满“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懵逼脸。凌正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完全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啥?”凌正发出了一个单音节。(o((⊙﹏⊙))o)

“不……不是?”明心也懵了,看着凌正那完全不似作伪的茫然表情,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头皮发麻!“那……那定是小道学艺不精,算错了!对,肯定是算错了!小道……再来一次!”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变调,带着少年人的慌乱。

这一次,明心顾不上什么仪态风度了,又要了一根凌正的头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内兜最深处取出另外三枚铜钱。这三枚铜钱品相完好,铜质温润,闪烁着内敛而厚重的铜光,上面“开元通宝”四个大字清晰有力,是极为罕见的“大字大元版”!

凌正定睛一看,心中一震,脱口而出:“品相这么好的‘大字大元版’开元通宝?!还是三枚!这得值十几个W了吧?!”他对古钱币略有了解。

明心根本没注意凌正的惊讶,他全部的、十二万分的心神都系在这三枚师门传承的宝钱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甚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他重复之前的步骤:将新的发丝缠绕在开元通宝上、点燃、念诵更加古老悠长的咒语、将灰烬与铜钱投入龟甲。这一次,他直接站立,右手稳稳托住龟甲,左手掐着一个极其繁复的法诀,口中默念的咒语调子更加古老悠长,仿佛在沟通冥冥中的存在。眼睛死死盯着龟甲,仿佛要看穿其本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明心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汇聚成大颗的汗珠不断滑落,打湿了他的道袍领口。他掐算的手指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白。几分钟后,推算完成,明心猛地抬起头,看向凌正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惊骇和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仿佛看到了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存在!

头脑风暴瞬间完成:三次推算,三次截然不同、彼此矛盾到极致的命理结果!第一次非人(不知是仙是鬼),第二次大吉(羽化登仙在即),第三次大凶(出生即该全家横死,魂归地府)!这完全违背了命理法则的根基!尤其对方身上毫无修为波动!完了!捅破天了!

明心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浓浓的歉意和不安:

“居士……小道……小道学艺不精,实在……算不出您的命理轨迹……一片混沌,如坠五里雾中……您看……?”他几乎是在哀求凌正别再追问了。

“明心道长,”凌正的声音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他直视着明心慌乱的眼睛,“我的命,确实不好。除了投胎技术还行,算个富二代,父母在我十六岁那年双双意外离世。家族人丁凋零,现在就剩我这根独苗。‘克死全家’‘天煞孤星’这种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道长算出什么了,不妨有话直说。是好是歹,是人是鬼,我都受得住。”他的目光坦然,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死寂。

明心看到了凌正眼中的豁达和那深藏的死寂。他嘴唇翕动了几下,还在挣扎:“居士,小道确实……才疏学浅……”

“修仙之人,不打诳语?”凌正眉毛一挑,语气带着一丝诘问。

“这……”明心看着凌正认真执着的眼神,知道躲不过去了。他一咬牙,仿佛豁出去了,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

“居士,小道方才两次占卜……第一次卦象显示……您……似乎……不似常人。非仙非鬼,非生非死,悖逆阴阳之理。第二次卦象,则……显示您命理极贵,紫气冲霄,仿佛……不日便可……羽化登仙,位列仙班。而第三次……”明心的声音卡住了,脸上血色尽褪,一片惨白。

“第三次怎么样?”凌正追问,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居士,”明心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艰难地吐出那几个重若千钧的字,“按第三次卦象……您……出生那天,应是……天降横祸,家门尽殁。您……本不该存活于世。”最后一句“本不该存活于世”,说得极轻,却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凌正心上。

“羽化登仙?天降横祸?极贵与大凶?非生非死?”凌正喃喃自语,眼神瞬间失焦,仿佛灵魂被抽离,“那我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呢?或者说,我……到底算是什么?”像是在问明心,又像是在问自己,问这苍茫天地,问那捉摸不定的宿命。

就在凌正话音落下的瞬间,明心猛地听到头顶原本晴朗的天空传来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惊雷炸响!

轰隆——!

他骇然抬头,眼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金光(开眼咒效果瞬间激发)。在他开了法眼的特殊视野中,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被一层浓重如暮色、散发着森然死寂气息的阴霾笼罩!几道身形高大、面目模糊不清、穿着仿佛古代衙役服饰的虚影,凭空出现!如同冰冷的石雕,悬停半空,空洞、毫无感情的目光齐刷刷、直勾勾地锁定了桥墩下神情恍惚的凌正!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寒威压弥漫开来。

明心瞬间头皮炸裂,浑身汗毛倒竖,心中狂吼:“我去!完蛋!道爷我真捅破天了!阴差!是枷爷锁爷!完蛋了!!!”

“各位阴差大人!枷爷锁爷!”明心强忍骨髓里渗出的恐惧,对着半空中那几道恐怖的虚影深深作揖,声音都带了哭腔,“福生无量天尊!小道明心,师从玄箓道人!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是小道学艺不精,妄测天机,惊扰诸位大人法驾!还望高抬贵手,暂且回府!小道的孝敬,稍后必定加倍奉上!三牲六畜,金箔元宝,应有尽有!只求大人息怒!”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姿态放到最低。

然而,那几道阴差虚影对明心的告饶置若罔闻,只淡淡地、毫无感情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只蝼蚁。随即,他们的目光便再次牢牢锁定在凌正身上,如同捕食者盯住了无处可逃的猎物,带着一种冰冷而绝对的审判意味。

明心一颗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了!阴差现身,绝非警告那么简单!

“李老头晕了倒省心(老头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口吐白沫),凌居士状态不对,必须立刻带走!”电光火石间,明心一咬牙,猛地从黄布包最底层掏出一张散发着微弱却凝实灵光的——蓝色符箓!符纸上的符文繁复玄奥,隐隐有雷霆之力流转。

符纸入手,他动作瞬间变得行云流水,疾速念咒,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破邪之力:“六甲六丁,闻我关名,不得留停,奉吾敕令——定!”最后一个“定”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蓝色符箓“嗤”地一声无火自燃,化作一团刺目的蓝色光球!

明心看准时机,眼中金光爆闪,将燃烧的符箓猛地向阴差方向一抛!

符箓所化的蓝光激射而出,瞬间在空中展开成一张巨大的、闪烁着电光的蓝色光网,当头罩向那几位阴差虚影!光网触及阴差身体的刹那,它们模糊的身形明显一滞,动作变得迟缓僵硬!

明心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一个利落的跨栏翻过小桌,冲到凌正身边,顾不上对方比自己高出半头,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姿势极其别扭且吃力),拔腿就跑!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凌正停车的地方冲去!

凌正的踏板摩托就停在十几米外的树荫下。万幸是自动挡!明心冲到车旁,将还在恍惚状态的凌正像麻袋一样往后座一放(差点没扶稳掉下来),拧开钥匙,油门一拧到底!小摩托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载着两人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只留下昏迷的李老头,孤零零地躺在狼藉的算命摊旁,陪着三位被“六甲六丁定身符”暂时定住的阴差大人……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把这群爷给招出来了。道爷我完了。居士也完蛋了。师傅救命啊!”明心心中哀嚎,摩托车在街道上狂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