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到奢华空旷的大平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却更衬得屋内冰冷寂静。凌正将那张花了二百块买来的“驱邪安神符”随手拍在床头柜上,衣服也不脱,直接把自己埋进枕头堡垒。多日失眠积累的疲惫终于压倒了精神上的不安,他很快沉沉睡去。

床头柜上,那张粗糙的黄纸符箓,在凌正呼吸渐沉时,表面极其微弱地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金光,瞬间熄灭。紧接着,符纸上鲜红的朱砂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发黑,整张符纸迅速褪色发白,如同废纸,轻飘飘地从床头柜滑落在地。

“哪来的劣质品?你拿这种东西来镇我们?”梦境中,一直侧卧的黑袍男子不知何时已坐起,手里正捏着那张灰白色、边缘磨损的符纸,语气充满不屑。凌正被虚影死死踩在地上,脸紧贴冰冷光滑的地面,动弹不得。否则他一定能认出,黑袍男子手中的,正是他买来的符!

“像是驱邪的路子,这小子把我们当恶鬼了。”青衫男子缓缓睁眼,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这符箓的形制简化了不少,绘制起来更容易。可惜……”他目光扫过废纸,“买到次品了。纸张粗劣,朱砂不纯。最关键的是,制符之人……道行欠火候。”

“一点火候?”黑袍嗤笑,随手将废纸揉成一团丢开,“想镇住我们?不得几个洞天福地的老家伙一起上?话说……”他促狭地看向被踩在地上的凌正,捏了捏拳头,指节咔吧作响,“我们要不要吓唬吓唬这小子?顺便……多揍一会儿?他这皮实劲儿,不多磨砺可惜了。”

“罢了。”一直闭目盘坐的白袍男子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亘古不变,“我们的宿命在此,他也算是被我等拖入这无底漩涡的。如今他胎中之谜未解,我等只管按命数‘灌输’便是。莫要节外生枝。”

“就他是可怜虫?”黑袍没好气地白了白袍一眼,“我俩不比他惨?到他这一世还有可能终结宿命轮回,我和小青可是陪你在这鬼地方蹲了不知多少岁月了!”

“宿命啊……”白袍轻叹,目光深邃如渊,“你我三人,外加这条孽畜,身上缠绕的因果早已纠缠如乱麻。更何况我们背负的命运,至今仍是一片迷雾。如今集我三人残存之力,不知能否冲破这层层枷锁……”话音未落,他已重新合上双眸,仿佛沉入更深的静思。

黑袍撇撇嘴,嘀咕几句“老古板”,也盘腿坐下。而可怜的凌正,在青衫男子说话前就被虚影打晕,此刻又被粗暴弄醒,新一轮更加花样百出的“磨砺”开始了……虚影的拳头带着破风声落下,不再是单纯的疼痛,每一次击打仿佛都带着奇异的震荡,要将某些东西硬生生塞进他的脑海。

“我焯!住手住手住手!不敢了!老实了!我错了哥!”熟悉的惊叫,熟悉的仰卧起坐式起床。凌正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和仿佛要裂开的脑袋,感觉梦里自己仿佛被当成了沙袋狠揍。幸好只是梦……他这样安慰自己,但脑海里残留的片段和那种被强行灌输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目光瞥见地上那张彻底变成灰白色的废纸,怒火瞬间点燃。“破符!好啊你个干巴老登!卖假的都行,你卖劣质品!我***!”他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床,脸都顾不上洗,抓起一把机车钥匙就冲出了门。冰冷的晨风刮在脸上,稍稍压下了沸腾的怒意,却压不住那股必须讨个说法的执拗。

愤怒加持下,来时半小时的路程不到十五分钟就飙到了天桥下。老头正抱着铝制饭盒扒拉面条刷短视频,外放震天响。听到重型机车轰鸣,老头抬头瞟了一眼,看到摘下头盔、皮笑肉不笑的凌正时,心中一喜,以为是符箓显灵来感谢了。

“小伙子怎么又来了?”老头压下嘴角上扬,努力显得高深,“我的符纸效果不错吧?哎,可惜啊,好东西难求啊!老头子我也是看你……”

“是啊,老神仙的符纸太厉害了!”凌正快步走近,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眼底却结着冰,“我好久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这次睡得可‘舒服’了!”

“舒服”二字咬得格外重。话音未落,左拳“砰”地一声狠狠砸在老头的破桌子上,震得旧书罗盘乱跳!右手“啪”地将一张灰白色、边缘磨损的“驱邪符”狠狠拍在桌面上!巨大动静吓得老头手一哆嗦,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面条撒了一地。

“老神仙,”凌正俯身凑近,笑容消失,只剩冰冷怒意,声音压得极低,“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梦里那只‘鬼’跟我说,你这符是劣质品啊?嗯?它还拿着这张纸嘲笑我!你卖给我的,到底是驱鬼的符,还是给鬼擦屁股的纸?!”

干瘦老头低头看清桌上彻底失效、毫无灵光的符纸,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说时迟那时快,他眼睛猛地一翻,捂着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呻吟,身体就往旁边歪倒——标准的装心脏病突发!

“想装病?”凌正冷笑,变戏法似的从裤兜掏出一个小药瓶,拧开盖子,“小爷我特意带了速效救心丸!来,张嘴!保证药到病除!”说着就要去掰老头的嘴,动作又快又狠。

“别别别!真别!小祖宗!饶命!”老头一看对方来真的,瞬间“病”好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死死捂住嘴,声音都带了哭腔,“我没病!没病!钱!钱退给你!全退!一分不少!双倍退!求您高抬贵手!”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要扫码。

“老登!”凌正把药瓶往桌上一拍,发出脆响,“那两百块我不要了!我今天非把这瓶药给你灌下去不可!死了我再赔你钱!过两天新闻头条我都给你想好了:‘十八岁小伙儿为救心脏病突发老人紧急喂药,因缺乏急救知识致老人不幸身亡!’多感人啊!还能给我颁个见义勇为奖!”他作势又要上前。

“我错了!我坦白!符是我瞎画的!”老头魂飞魄散,脱口而出。两人顿时在小小的算命摊前扭作一团。一番鸡飞狗跳后,老头药没吃下去,摊子底下暗格里藏着的厚厚一沓崭新的、同样劣质的黄符纸,全被凌正抖搂出来,散落一地!周围早起买菜、遛弯的吃瓜群众迅速聚拢,指指点点,有人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眼看有人已经拨号,凌正眼疾手快松开老头,迅速整理了下衣领,朗声对人群道:“各位兄弟姐妹叔叔阿姨!误会!都是误会!这老头是我邻居家妹妹的爸爸的哥哥的孙子的二大爷!年纪大了不在家好好享福吹空调,非得跑这儿来坑蒙拐骗!我是专门来带他回去的!谢谢大家关心啊!不用报警!家事!家事!”说着,一把拽起惊魂未定、腿脚发软的老头,拨开人群就往外溜。“各位!这老头的‘道具’我等下回来收拾!大家千万别‘帮忙’啊!散了散了!”

五分钟后,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一老一小回到一片狼藉的摊前。凌正大马金刀坐在“大师”椅上,手里捏着厚厚一沓崭新的黄符纸,慢条斯理地数着,眼神斜睨着外面小板凳上坐立不安、如丧考妣的老头。

“老实交代,”凌正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些符纸哪儿来的?不说实话,我马上打电话让警察请你去局子里喝两天茶,宣传封建迷信外加诈骗,够你喝一壶的!再给你按个扰乱社会治安!”

“我说了……说了就不报警了吧?”老头哭丧着脸,山羊胡子都在抖。

“废话!快说!再磨叽,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沉护城河里喂王八!”凌正作势又要站起。

“是……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小孩儿……大概十二三岁……”老头缩着脖子,声音发颤。

“小孩儿?你糊弄鬼呢?”凌正眼神一厉。

“没有!绝对没有!千真万确!”老头吓得一哆嗦,“我……我前段时间身体老出毛病,心慌气短的,去医院又没查出来啥。我老伴儿迷信,逼我去看‘大仙’。结果路上……遇到了那位小神仙!他穿着藏青色的旧道袍,扎着发髻,看着年纪小,可那眼神……亮得很!他说我和他有缘,要‘救’我一命,给了我一张符纸让我贴床头……”

“当时半信半疑,回去贴了。您猜怎么着?”老头仿佛想起了神奇时刻,语速快了些,“一觉睡到大天亮!浑身舒坦,啥毛病都没了!跟换了个人似的!我就赶紧按他留的电话打过去道谢,问他这符卖不卖?想买点给家里人备着。小神仙一开始说不卖的,说这是师门的东西,不能轻传。我就求啊……一把年纪了,差点给他跪下……后来他就开始板着指头算,眉头皱得紧紧的……”

“算完还是摇头,说算不出具体啥缘。不过他说要符可以给我几张,说不定就能‘撞’到该来的缘分。但是他又说不能真的给我师门秘传的符箓,所以……所以他就随便找了点普通的黄表纸,用……用红墨水儿给我画了这些……”老头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低下头。

“后来我看这符纸有这么多,”他指了指地上那厚厚一沓,“扔了怪浪费的,干脆……就……就摆个摊,赚点烟钱。把那本家里压箱底的老书拿出来装装样子。见人就看对方有没有钱,像你这种……一看就是有钱还装穷的主儿,就卖一张。反正……多少也……也有的用处……”他越说越没底气。

“道士小孩儿?普通黄表纸?红墨水?”凌正总结着关键信息,眼神锐利,“怪不得是劣质品!用劣质品撞缘?”他脑中飞速运转,一个念头闪过。“你说的小神仙现在在哪?立刻!马上!给他打电话!就说你可能找到他要找的‘缘’了!现在!打!”他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指着凌正:“对啊!我给那么多人看过‘事儿’,就你回来找事儿!还闹这么大!说不定……你就是那个‘缘’呢!”

“废话少说!快点打电话!”

老头手忙脚乱掏出他那部屏幕碎裂的老旧智能手机,手指哆嗦着在油腻的屏幕上划拉半天,终于翻找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响了两声,被秒挂。在凌正冰冷眼神的逼视下,老头额头冒汗,硬着头皮第四次拨打。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无量你个天尊!”一个正处于变声期、暴躁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的少年音怒吼着炸出听筒,“道爷我正紧要关头呢!输了你负责啊?!你最好是有天大的事儿!要不然道爷我今晚就施法咒你!”

“小神仙!小神仙!是我是我!老头子我啊!”老头赶紧对着话筒喊,声音带着哭腔和讨好,“您要找的那个‘缘’!我好像找到了!他这会儿……正打算揍我呢……您快来救命啊!”

“嗯?缘?这就找到了?”电话那头声音瞬间拔高,游戏背景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急切,“男的女的?多大?干啥的?为啥揍你?现在人在哪?”连珠炮似的发问砸了过来。

“小道长,”凌正一把拿过老头手机,声音沉稳有力,压下了背景的嘈杂,“我们在城东天桥底下,李老先生的算命摊。不过道长您先不用急着过来,我有些关于我自身的问题,想先在电话里问清楚,您也可借此判断我是否您所寻之人。”他需要先探探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少年的声音冷静了些许,但仍带着一丝急躁:“居士请讲。”

凌正示意老头走远点,自己走到桥洞边缘无人处,确保无人能听,开始向小道士详细叙述自己身上的怪事:诡异梦境首次出现的时间、梦中被各种道教法器砸脸的恐惧、被虚影翻来覆去胖揍的痛苦、三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分身、那条令他本能憎恶的黑龙,以及今天符箓失效导致“加量不加价”的毒打。语气充满了真实的委屈、无奈和深深的困惑。末了,他提起了童年那个邋遢老道士的诡异话语。

电话那头的明心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迷糊。“居士,您确定从未系统学习过、甚至很少接触这些道教器物、姿势和术语?却在梦境中如此清晰、持续地呈现?除非您前世是道家前辈?但即便是转世,也不该有如此具象且持续的梦境纠缠。这不合常理……难不成是魂魄本身出了问题?”小道士的声音充满了专业性的困惑,“居士,要不然,您把生辰八字告诉我,我简单帮您测算一下?或许能窥得一丝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