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将战术手电打开,朝着洞口照去,光柱如同投入墨汁的银针,在踏入洞口的瞬间便被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吞噬、分解。凌正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强烈的失明感伴随着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巨大的空洞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适应这绝对的黑暗。然而,这黑暗仿佛具有生命,粘稠、沉重,拒绝任何光明的侵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工兵铲,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就在这时,他贴身放置的金光神咒符再次传来灼热感,这次不再是温和的暖意,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皮肤!符箓在黑暗中,竟隐隐透出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金色光晕,虽然无法照亮周围,却像黑夜中的灯塔,坚定地守护着他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呼……”凌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依赖视觉。他凭着梦境中无数次“到访”的记忆,以及此刻胸口符箓传来的奇异感应,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脚步。脚下并非松软的沙地,而是梦境中那种冰冷、坚硬、光滑到不可思议的青石地面。每一步踏下,都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时间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只有胸口的灼热符箓和脚下冰冷光滑的触感,是他与这个诡异世界唯一的联系。

突然!

前方,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三团微弱的光源。

那光芒并非手电筒的强光,也非火焰的跃动,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自身蕴含能量的幽光。它们呈三角形分布,位置与梦中分毫不差!光芒的来源,正是那三个盘踞在巨大青石旁的身影!

凌正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屏住呼吸,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工兵铲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借着那三团幽光,他终于看清了洞窟深处的景象,与梦境完美重叠,却又比梦境更加真实、更加……沉重!

巨大得仿佛没有穹顶的洞窟,空旷得令人心悸。洞壁是冰冷的青黑色岩石,光滑如镜,反射着微光,更添几分诡异。洞窟中央,那块庞大、扭曲、通体泛着幽冷青光的巨石,如同沉眠的心脏,无声地搏动着亘古的寒意。巨石之上,繁复玄奥、仿佛天然生成的符文脉络流淌着微弱的光华,构成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阵法核心。

而高耸的环形石壁之上,那个庞大无匹的黑色虚影——威严的五爪神龙——盘踞在那里!祂的轮廓比梦境中更加清晰、更加凝实!骆驼般的头颅低垂,赤红如血的兔眼如同两轮冰冷的血月,穿透黑暗,毫无感情地俯视着下方渺小的闯入者。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厌恶与憎恨,瞬间在凌正心中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梦境都要强烈!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立刻挥铲冲上去的冲动。

但此刻,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被巨石旁的三个“人”牢牢吸引。

他们不再是梦中模糊的虚影,而是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实体!

左侧,黑袍男子!他不再是侧卧,而是随意地盘坐在地,一条腿曲起,手臂懒散地搭在膝盖上。面容与凌正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充斥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桀骜与戏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人心。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散发着幽光的黑色印玺。

右侧,青衫男子!他保持着一种清冷孤高的姿态,并非盘坐,而是单膝点地,一手虚按在膝前光滑的地面上,另一手自然垂放,姿态如松。面容同样是凌正,却冷峻如冰,眼神深邃平静,仿佛蕴含着千年寒潭,不带一丝波澜。他身边放着一柄样式古朴的玉柄拂尘,尘尾无风自动,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正前方,白袍男子!他端坐于巨石正前方,双盘跌坐,脊背挺直如标枪,双手结着一个繁复玄奥、凌正完全看不懂的法印,置于丹田之前。面容同样是凌正,却威严、肃穆,仿佛亘古不变的磐石。他的双眼紧闭,但无形的威压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是三人中最具压迫感的存在。他身前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玉质短尺。

三个“凌正”!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如同他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出的三块碎片!

就在凌正踏入他们光芒所及范围的瞬间,黑袍男子率先抬起头,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意扩大,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打破了洞窟死一般的寂静:

“哟,终于舍得爬进来了?这速度,比蜗牛搬家还慢。外面那点黄沙就把你吓破胆了?”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

青衫男子缓缓睁开眼,那目光清澈却又冰冷,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他没有看黑袍,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凌正,声音清冽如玉磬相击:“胎中之谜未解,灵台蒙尘,步履蹒跚亦是常理。能至此,已是不易。”他的话像是在为凌正辩解,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

白袍男子依旧闭目,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他结印的双手,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凌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和面对三个“自己”的荒诞感,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留在那闭目的白袍身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沙哑,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你们……到底是谁?我又是谁?那条龙……是什么?”他的目光忍不住又瞥向石壁上那令人憎恶的庞大龙影。

“我们?”黑袍嗤笑一声,随手抛了抛手中的黑色印玺,“我们就是你啊,蠢货!是你缺失的魂魄,是你被强行剥离的‘过去’!至于那条长虫?”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石壁上的黑龙,眼中爆发出毫不逊色于凌正本体的、刻骨铭心的仇恨,“是囚徒!是枷锁!也是……必须被碾碎的宿敌!”

青衫男子微微蹙眉,似乎对黑袍的激烈言辞略有不满,但并未反驳,只是补充道:“祂名‘囚幽’,乃上古应龙之孽裔,身负滔天罪业,被第一世用大神通镇压在此窟。可惜第一世力竭,只能封印,于是我等三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白袍和黑袍,“便成了镇压的一部分,或者说,是这封印大阵的……阵眼与钥匙。”

“阵眼?钥匙?”凌正心头剧震,瞬间联想到梦中那些砸向他的法器,“那梦里用各种法器砸我、还有那个天天揍我的虚影……”

“哼!”黑袍冷哼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咔吧脆响,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那不是虚影,那就是我!揍你,是为了让你这榆木脑袋记住点东西!那些砸你的玩意儿,是封印松动时逸散的‘阵意’,是这破阵在给你‘开窍’!可惜你这蠢材,进度慢得令人发指!”

凌正嘴角抽搐,原来梦里那拳拳到肉、花样百出的毒打,是这黑袍“自己”干的!难怪那么熟练!一股憋屈感油然而生。

“够了。”一直闭目的白袍男子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黑袍的戾气和青衫的清冷,在整个洞窟中回荡。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如渊,仿佛蕴藏着无尽星空与亘古沧桑。平静,却又带着洞穿一切的智慧与沉重的疲惫。他的目光落在凌正身上,没有审视,没有评判,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沉重。

“时间无多,囚幽的耐心将尽。”白袍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凌正心头,“凌正,此身此魂,便是解开最后封印,终结这场绵延万古之劫的‘钥匙’。胎中之谜,需你亲启。我等残存于此的意志,只为引导你,归位。”

“归位?”凌正心脏狂跳,“怎么归位?回到你们身上?还是……”

“并非融合,而是……唤醒。”青衫接口,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唤醒你灵魂深处被遗忘的、属于‘我们’的力量与记忆。唯有如此,方能掌控此阵,完成最后一步。”

白袍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洞窟中央那块巨大的青色奇石:“此乃‘三生石’,亦是阵枢核心。你的位置,在那里。”他示意巨石顶端的一个微微凹陷的平台。

凌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平台在幽冷的青光中显得神秘而危险。

“站上去,直面囚幽,接受最后的‘灌顶’。”黑袍收起戏谑,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凝重,“要么承受我们三世之魂,掌控一切,碾碎那条长虫!要么……被祂的龙息烧成灰烬,魂飞魄散,万劫不复!没有第三条路!”

“直面……祂?”凌正抬头,再次对上石壁上那双冰冷的、赤红如血的巨大龙眸。强烈的厌恶与恐惧如同冰火交织,冲击着他的神经。他能感觉到,随着白袍的话语,那盘踞的龙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股更加沉重、更加暴戾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洞窟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脚下的青石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散发着刺目金光的线条!一个庞大到覆盖了整个洞窟底部的复杂阵法瞬间被激活!金光流转,符文升腾,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猛地从巨石顶端的平台传来!

“阵法已启!速去!”白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没时间磨蹭了!小子,别怂!”黑袍厉喝一声。

青衫男子握紧了身边的拂尘,眼神凝重。

凌正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他,胸口的符箓瞬间变得滚烫!他咬紧牙关,在那股吸力和自身决心的驱使下,不再犹豫,猛地将工兵铲插在脚边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卸下了这唯一的“物理超度”武器,然后深吸一口气,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朝着那散发着幽冷青光、如同祭坛般的巨石顶端平台,奋力冲去!

石壁之上,囚幽那双巨大的赤红龙眸,骤然亮起,如同两轮燃烧的血色太阳!一声低沉、压抑了万古岁月、饱含无尽怨毒与毁灭欲望的龙吟,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丧钟,在巨大的困龙窟中轰然炸响!

吼——!!!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