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船厂的硝烟与血腥被连绵的夏雨冲刷,融入浑浊的珠江水,却洗不净广南地下世界涌动的暗流。价值八位数的瑞士银行密钥,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被山枭亲手交到了洪门五爷手中。

五爷位于广南近郊的隐秘庄园,书房内檀香依旧,气氛却凝重如铅。山枭肃立桌前,将那个从博士血肉中抢回的金属盒子,连同破解出的电子密钥信息,一并呈上。

五爷没有立刻去接,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透过袅袅青烟,深深地看着山枭,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每一丝波动都看透。“山枭,你可知此物分量?”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知道。”山枭声音沉稳,“可买广南半城,也可招致灭顶之灾。”

“不止。”五爷缓缓摇头,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盒面,“它是一把钥匙,打开的不仅是金山银山,更是潘多拉魔盒。‘公司’……你记住这个名字。”他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凝重,“它不是一个帮派,不是一个家族。它是盘踞在全球阴影下的多头巨兽,触角深入金融、科技、能源、甚至战争。博士,不过是它庞大身躯上微不足道的一颗牙齿。你拔掉了这颗牙,伤了它的面子,它不会善罢甘休。”

山枭心头一凛。博士临死前的诅咒回响在耳边。“公司”的阴影,比想象中更加庞大幽深。

“洪门屹立数百年,自有底蕴,但面对‘公司’这种无国界、无底线、拥有近乎国家力量的影子组织,也需谨慎周旋。”五爷将盒子收入一个特制的密码箱,“这笔钱,是祸也是福。如何用,用在何处,需山主与元老会共议。你此番夺回密钥,居功至伟,在洪门内部,你的位置算是真正稳了。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广南这盘棋,你已是风暴中心,日后行事,更要如履薄冰。”

“山枭明白。”山枭深深一躬。权力与危机,从来都是双生子。他感受到肩膀上无形的压力又重了几分。

离开庄园时,雨已停歇,夕阳的余晖给湿漉漉的庭院镀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山枭心头的寒意。他坐进车里,阿强发动引擎。

“五哥,回‘静水流深’?”阿强问。

“嗯。”山枭闭目养神,脑中思绪翻腾。“公司”、密钥、洪门内部的暗流……还有那个在血火中为他挡下子弹的身影——叶穗。五爷说她“安全,勿念”,可真的只是“勿念”吗?

命运的齿轮,总在不经意间咬合。

几天后,广南市公安局大楼,气氛肃穆。省厅派来的特别调查组正式入驻,牵头调查近期震惊全省的“老金”赌场屠杀案和西郊第三造船厂特大枪战爆炸案。两案死伤数十人,影响极其恶劣,省厅震怒,限期破案。

会议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笔挺警服、身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她脸色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清澈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只是镜片后的目光,多了几分沉淀的坚韧和不易察觉的复杂。

正是叶穗!

“各位同志,我是省厅重案支队特别调查员叶穗,负责牵头侦办‘7.15’系列恶性案件。”她的声音清晰有力,回荡在会议室里。目光扫过在座的本地警员,最终,无可避免地落在了投影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上——赌场的狼藉,船厂的废墟,还有……一些虽然模糊处理但依旧能感受到现场惨烈的死者影像。

当一张从高处俯拍的、船厂平台上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博士残缺尸体的照片闪过时,叶穗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那个在“静水流深”会所里,用身体为她挡住致命子弹的男人……陈树根,或者说,山枭。他就在这片血腥的中心。

身份的鸿沟,如同天堑,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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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南市局对面的咖啡馆。

山枭坐在靠窗的角落,一身低调的休闲装,帽檐压得很低。他并非刻意来此,只是刚与一个线人接头完毕。目光无意间掠过马路对面市局大门,恰好看到叶穗在一群警官的簇拥下走出来。夕阳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轮廓,警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码头血战、赌场混乱、船厂硝烟……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最终定格在她胸口绽放血花、倒在他怀中的那一刻。愧疚、担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脏。

叶穗似乎心有所感,脚步微顿,目光投向咖啡馆的方向。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玻璃窗,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山枭的眼神深邃如古井,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叶穗的目光则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有属于警察的警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随即,她迅速移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与同事交谈,坐进警车离开。

隔着玻璃窗,山枭端起早已冰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五爷的警告在耳边回响:“这份情,是缘,也是劫。” 警察与洪门红旗老五,如同光与影,注定无法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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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南与邻市交界的莽莽群山深处,“过山风”的老巢。

这里没有赌场的奢华,只有简陋的木屋、弥漫的劣质烟草和汗臭味,以及绝望压抑的气氛。杜九像一头受伤的暴熊,在昏暗的屋子里焦躁地踱步,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

“老大!山外传来消息!周阎王放出话了,悬赏五百万买您的人头!‘船老大’刘胡子、‘瘸腿李’那帮墙头草也都带人围过来了!山下的几个口子都被堵死了!”一个心腹手下满脸是血地冲进来报告,声音带着哭腔。

“操他妈的周阎王!操他妈的刘胡子!”杜九一脚踹翻破木桌,碗碟碎了一地,“老子没拿那狗屁钥匙!是山枭那王八蛋栽赃!”

“老大,现在说这个谁信啊?”另一个手下哭丧着脸,“洪门那边也没动静,摆明了是要借刀杀人,让周阎王他们先耗死咱们!兄弟们……兄弟们快顶不住了!今天又折了七个!”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杜九看着手下们疲惫、恐惧、甚至带着一丝怨愤的眼神,知道“过山风”已经走到了末路。他猛地灌了一口劣质白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最后一丝困兽的疯狂。

“妈的!想我死?老子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杜九眼中凶光爆射,“把剩下的家伙都拿出来!炸药!雷管!全给老子装上!跟他们拼了!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

“拼了!”几个最死忠的手下红着眼吼道,但更多人眼神闪烁,充满了恐惧和退缩。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外围警戒、浑身是泥的手下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气喘吁吁:“老……老大!山……山下来人了!不是周阎王的人!是……是山枭的人!领头的是那个阿强!他说……要见您!”

“山枭的人?”杜九一愣,随即暴怒,“他妈的还敢来?老子崩了他!”他抓起桌上的霰弹枪就要冲出去。

“老大!等等!”报信的手下急忙拦住,“阿强说……他不是来打的!是来谈……谈生意的!他说,有条活路给您!”

“活路?”杜九举着枪的手僵在半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狐疑和一丝微弱的、名为“生”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