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和自己说永远不分开的人是谁来着?叶馨婕不禁在心里发问。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大家像往常一样从幼儿园放学后在家旁边的小公园里玩儿。
那天的风很暖,带着柳树刚抽出新芽的气息,扑在脸上清新极了。叶馨婕攥着半个快要融化的草莓冰激凌,正在跟楚悦棠比赛谁能把秋千荡得更高。
“你看我!快要摸到那片云了!”楚悦棠的羊角辫飞得像两只振翅的蝴蝶,裙摆鼓成蓬松的小伞。叶馨婕咯咯笑着,脚尖拼命往上够,冰激凌滴在蓝色的连衣裙上也没察觉。她们总是这样,从穿着开裆裤在沙坑里堆城堡,到背着卡通书包分享同一块橡皮,时间在跳房子的格子里、在交换的贴纸本里、在“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誓言里,走得又轻又慢。
“棠棠——”
尖利的呼喊穿透午后的喧闹。叶馨婕猛地收住秋千,循声望去,只见楚悦棠的妈妈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站在公园入口的老槐树下,脸上没了往日微笑的模样,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叶馨婕“蹭”地跳下来,手上还挂着红色的糖汁:“王阿姨,还没到五点呢,我跟棠棠再玩会儿嘛!”
王阿姨快步走过来,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没去看女儿仰着的脸,而是伸手揉了揉叶馨婕的头,指尖有些发凉:“馨馨乖,阿姨来接棠棠回家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叶馨婕舔了舔冰棍,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棠棠,你们要去旅游吗?我没听你说呀。”
楚悦棠也愣住了,拽着妈妈的袖子晃了晃:“妈,我们要去哪儿?明天还要上美术课呢,我新买的水彩笔还没拆封……”
王阿姨的眼圈突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棠棠,我们不是去玩。你爸爸的工作调到南方了,我们……要搬家了。”
“搬家?”两个字像块突然坠入湖面的石头,在叶馨婕心里砸出巨大的涟漪。她看见楚悦棠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冰激凌“啪嗒”掉在旁边的草丛里,草莓酱沾满了枯黄的草叶。
“去哪个南方?”叶馨婕的声音也跟着抖起来,“是那个坐火车要很久很久的地方吗?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下周我的生日派对还等着棠棠和我一起吹蜡烛呢!”
王阿姨别过脸去,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楼房:“不回来了,我们要在那边安家。火车是今晚的,现在就得回去收拾行李。”
“不!我不搬!”楚悦棠突然尖叫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要跟叶馨婕在一起!我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要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的!你骗人!”
叶馨婕也哭了,不是因为冰激凌掉了,而是因为楚悦棠的哭声像根针,扎得她心口生疼。她抓住楚悦棠的手,那只手冰凉又僵硬:“棠棠,你别走好不好?我们拉过钩的,你说过永远不分开的!”
两个小女孩的手指紧紧缠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即将被风吹散的时光。王阿姨蹲在旁边,不停地用袖口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公园里的其他小朋友还在嬉笑打闹,滑梯上的光斑随着太阳西沉渐渐挪了位置,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越拉越长,像一道无声的告别。
“妈妈,我求你了……”楚悦棠的声音已经哭哑了,她把脸埋在叶馨婕的肩膀上,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衣服的下摆,“我不想跟馨馨分开……”
叶馨婕抱着她,心里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我们说好了永远不分开的……”可她看着王阿姨坚决的侧脸,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突然觉得那些在夕阳下、在秋千上、在贴纸本里写下的“永远”,原来这么轻,轻得一阵风就能吹散。
后来的事情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王阿姨几乎是半抱半拽地把哭喊着的楚悦棠带走了,叶馨婕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剩下的冰激凌包装纸,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那天晚上,叶馨婕趴在窗台上,望着漆黑的夜空,一遍遍地想:棠棠现在是不是在火车上?她有没有吃饭?她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躲在被子里哭?她们说好的永远不分开,怎么就突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呢?
“你不会突然去很远的地方的,对吗?”
陈雪手一抖,笔“啪嗒”掉在桌面上。她扭头看叶馨婕,女孩正盯练习册上的小熊贴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侧脸线条在午后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但她问出的话却莫名严肃,像是藏了很久的心事突然破土而出。
“你说什么?”陈雪捡起笔,指尖还有点发麻,“我刚要睡着,吓我一跳。”
叶馨婕这才转过头,眼睛里有种陈雪读不懂的认真:“我问你,你不会有一天突然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之后和我分开,对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像在确认一个关乎世界存亡的命题。
后排传来窃笑,大概是有人听见了这没头没脑的对话。陈雪挠了挠头,觉得叶馨婕突然像个按错开关的机器人。窗外的柳树沙沙响,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校服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当然不会啊,”陈雪把橡皮往她那边推了推,“我们还要一起上学,一起去食堂抢糖醋排骨,一起吐槽老师的地中海发型……想什么呢你?”她故意说得轻松,想驱散她语气里的沉重。
叶馨婕没接话,只是伸出小拇指,指尖还有上课时不小心蹭的的墨水印。“好,那我们拉勾。”她的眼神很亮,像落了整片星空。
陈雪看着她较真的样子,突然有点心软。她想起之前叶馨婕就总是盯着笔袋里的草莓发卡掉眼泪,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事。
陈雪勾上叶馨婕的小拇指,两人的指尖都有些凉。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叶馨婕的嘴角终于扬起一点弧度,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她低头撕下一张便签纸,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了个“陈”字,又在“陈”字旁边画了道波浪线,把小人圈在里面,放在陈雪的桌子上,“盖章!”
陈雪看着那小人简陋的笑脸,嘴角抽了抽:“馨馨,你这画的是我?怎么看着像没脖子的土豆?”
“才不是!”叶馨婕瞪她一眼,又飞快撕下张便签,“喏,你也画一张给我!”
陈雪无奈地拿起笔,刚画了个圆圈当脑袋,就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知道刚才下课我去外面,看到班主任拿着什么吗?”
叶馨婕正趴在桌上研究她的画,闻言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什么东西?”
“是微笑圈!”陈雪故意压低声音,手指在桌上虚画了个圈,“五颜六色的,一串一串的,跟电视里演的一样!”
“真的吗?”叶馨婕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前排同学回头张望。她赶紧捂住嘴,脸颊兴奋得发红,“咱们班也要发微笑圈了吗?太好了!我好喜欢那个东西,要是能集齐5个就好了!”她掰着手指念叨,“红、黄、蓝、黑、绿,你说如果集齐的话,能不能去当奥运志愿者呀!”
陈雪看着她眼里跃动的光,将自己画好的和叶馨婕同款的印章放到她的桌子上,只是上面的“陈”字改成了“叶”,“给你,画好啦!”
叶馨婕接过便签,小心翼翼将便签塞进铅笔袋最里层。窗外的柳树沙沙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发梢。陈雪知道,她心里此刻一定在盘算着怎么拿到最多的微笑圈——就像上次她为了集齐干脆面里的水浒卡片,叫林希和她一起吃了整整两个月的干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