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回所需材料后
第二天,天刚亮,庄超英和林武峰就已扛着铁锹在后院里画起线来。
林武峰用红砖敲着地面:“庄老师,咱先挖化粪池,得挖深一点。”
庄超英蹲下身用石灰撒出轮廓,鼻尖沁出薄汗:“嗯,深度得够,不然冬天冻住就麻烦了。”
隔壁王婶扒着栅栏瞅热闹:“哟,你们家要变洋房啦?”
宋莹端着面糊出来笑:“王婶您别笑话,就想让孩子少遭点罪。”
庄筱婷蹲在一旁给大人递工具,突然指着图纸喊:“爸,洗澡间要开窗户,这样能看腊梅!”
林栋哲立刻附和:“还要装灯泡,晚上洗澡不怕黑!”
吃过早饭不久,林武峰的工友们也卷着袖子赶了过来。
有人负责砌墙,有人搅拌水泥,庄超英则守在化粪池边放线。
黄玲和宋莹在厨房支起临时灶台,蒸馒头的雾气混着水泥砂浆味,竟成了院里最鲜活的气息。
林栋哲偷摸往水泥里扔弹珠,被林武峰拍了后脑勺:“小兔崽子,想把厕所砌成琉璃塔?”
最棘手的是通管道。
林武峰举着油灯爬进化粪池,声音闷在里头:“庄老师,往左偏五公分!”
庄超英趴在洞口递工具,额角的汗滴在砖头上洇出深色印记。
等管道终于接通时,两人从化粪池里钻出来,相视一笑,满脸都是灰浆。
宋莹惊讶地叫了一声:“快去洗澡间冲干净!新木桶都装好热水了!”
黄昏时分,前院的水泥地面开始泛出青灰色的光。
庄图南推着新自行车在院里打转,车轮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沙沙声。
黄玲打开冰箱,冷气裹着新鲜肉味扑面而来,她突然红了眼眶——去年夏天,孩子捧着半块馊西瓜还舍不得扔的模样,此刻像针一样扎心。
改造完成那晚,两家人在新厕所门口点了串鞭炮。
林栋哲第一个冲进洗澡间,隔着木门喊:“妈!木桶里能漂花瓣!”
庄筱婷举着表姐送的头绳往镜子前凑,灯光下,塑料花在发间晃出细碎的光。
宋莹把电视搬到院子里,十四寸屏幕亮起时,隔壁小孩扒着栅栏喊:“庄老师,要一起看《上海滩》吗?”
庄超英靠在新砌的砖墙上抽烟,烟雾袅袅升向夜空。
黄玲递来热毛巾,指尖蹭过他手腕的灰浆:“累坏了吧?”
他摇摇头,看着孩子们围着电视笑闹,看着林武峰和宋莹在厨房收拾碗筷,突然觉得这几天的汗水泥浆,都化作了此刻院角那株腊梅的暗香——虽不张扬,却实实在在地暖了人心。
夜深人静时,他摸黑去厕所,不用再打着手电筒跑巷子。
路过洗澡间,听见黄玲在里头哼歌,木桶里的水声哗啦啦响。
水汽氤氲的洗澡间里,黄玲哼着的小调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庄超英倚在门框边,静静聆听着这熟悉又安心的声音,直到水声渐歇。
待黄玲裹着毛巾推门而出,瞧见庄超英还立在原地,不由得嗔怪道:“还不去休息,傻站着干什么?”
庄超英笑着接过她手中换下的衣物,指尖触到毛巾边缘的温热,“等你一起。”
两人并肩往屋里走去,月光为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
推门进屋时,外间传来细碎的响动。
他轻轻推开门,只见庄图南正伏在靠窗的书桌上,台灯的光线落在一本无线电手册上,他眉头微蹙,手中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听见动静,少年慌忙合上本子,“爸、妈,你们还没睡啊?”
黄玲快步上前,摸了摸儿子的后背,“这么晚了还在折腾,小心伤了眼睛。”
庄图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突然想到白天砌墙时的电路布局,想琢磨琢磨能不能改进。”
庄超英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求知欲,心中满是欣慰,“以后有想法随时叫上爸,咱们爷俩一块儿研究。”
而隔壁房间里,林栋哲正抱着装满弹珠的铁盒,兴致勃勃地向林武峰和宋莹讲述白天的“奇遇”。
“妈,你知道吗?庄老师说化粪池下面藏着小妖怪,专门吃掉脏东西!”
宋莹被儿子的话逗得直乐,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那你以后可得乖乖讲卫生,不然小妖怪该来抓你了。”
林武峰则倚在床头,看着宋莹母子的互动,笑着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夜色愈发深沉,整座小院陷入静谧。
唯有后院的腊梅树,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将幽幽暗香送入每一扇窗户。
第二天,黄玲照常上班。
庄超英在家准备新学期教案,兼辅导三个孩子功课。
钢笔尖第三次戳破教案纸时,院外突然传来猛拍院门的声响。
庄超英起身去开门,早春的风卷着沙砾灌进来,裹挟着庄父刺鼻的劣质烟味。
“好哇,庄超英!”
庄父的烟袋锅狠狠砸在门框上,木屑混着火星迸溅到新刷的红漆上,“买得起凤凰牌自行车,就装聋作哑不给亲侄子红包?”
庄母踩着碎步挤进来,指甲几乎要抠进车座的人造革:“这车子够给振东振北交三年学费的!我看真是被黄玲这个狐狸精迷花了眼,都不知道照顾一下亲侄子。”
书房门“吱呀”开了条缝,庄图南抱着无线电手册探出头。
庄超英心头一紧,快步挡住门口:“图南,带妹妹去林叔叔家看电视。”
少年愣了一瞬,突然拽住妹妹手腕往隔壁跑,帆布鞋在水泥地上擦出尖锐的声响。
“现在知道护犊子了?”
庄母冷笑,抄起桌上的茶杯重重掼在地上,“去年过年,你弟家振东都馋哭了!你倒好——”
她突然扑向后院厨房,掀开锅盖盯着咕嘟冒泡的排骨,“天天大鱼大肉,亲爹亲妈连口汤都喝不上!”
庄超英望着满地狼藉,脑海里浮现出前年寒冬黄玲在婆家劳心劳力准备了一桌年夜饭,却不让上桌的画面,太阳穴突突直跳:“爸,妈,图南上学要骑车——”
“少拿孩子当挡箭牌!”
庄父抄起墙角的铁锹,木柄重重杵在地面,“当年供你读中专,忘了我和你妈挨家挨户借钱的事?现在连给侄子的几块红包都舍不得?”
铁锹尖擦过水泥地,在新铺的地面划出狰狞的裂痕。
隔壁突然传来《上海滩》激昂的主题曲,混着孩子们的笑声。
庄超英望向墙上女儿用头绳系的千纸鹤,忽然笑出声来。
这笑声惊得二老僵在原地,他慢慢逼近,声音像淬了冰:“您二位记性真好,怎么不记得黄玲带筱婷和图南去年在您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反了你!”
庄母跳起来要抓他脸,被他侧身避开。
庄超英从抽屉抽出一张两百的存折狠狠摔在桌上:“这里是孩子的学费,要拿就拿。不过——”
他指着院门,声音冷得能结冰,“你们敢拿,我就敢告派出所,我不在乎靠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就不知道二老丢不丢得起被自己亲儿子告上法院的脸了!”
风卷着晾衣绳上的床单猎猎作响,庄父举着铁锹的手微微发抖。
庄母的指甲悬在存折上方颤抖,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泪花:“好啊,养了个会拿官威吓老子的儿子!当年借钱供你读书,街坊四邻谁不知道我们老庄家砸锅卖铁?现在倒好,翅膀硬了就把爹妈当要饭的!”
“够了!”
庄超英猛地拍向桌面,震得钢笔在教案纸上划出歪斜的墨痕:“我上中专你们当年给了我五十块!你们给过的这些钱,我掰着指头都能数清!二叔三叔也在苏州城里住着,要不要现在就去对质?”
他扯开衬衫领口,脖颈暴起的青筋随着喘息剧烈起伏,“我师范毕业后在常州教书五年,每月雷打不动往家寄钱,邮局的汇款单至今还留着!工作十多年,工资就给了你们三千一,上次要回两千,你们手里还攥着一千一百块!”
他突然逼近两步,眼底翻涌着前世观剧和近几个月积压的怒火:“我每月工资也就五十,给你们留下二十二个月工资,足够二老在有退休金的情况下,过舒坦日子了!怎么,你们所谓的「孝道」,是要我连弟弟一家的吃喝拉撒都管上?”
话音未落,庄母尖着嗓子要反驳,却被他更响的声音压了下去:“别再拿送我读书当幌子!生养子女供其上学,本就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如今倒好,稍有不顺就拿「没良心」当鞭子抽人!”
他沉默片刻,接着缓缓说道:“若父母在俩人每月都有几十工资的情况下,花五十块钱送儿子读书都需借遍亲戚,那只能说明他们的确别有用心!”
风卷着晾衣绳在院里摇晃,晾着的床单猎猎作响。
庄超英抓起桌上的存折狠狠摔在水泥地上:“既然你们觉得我不孝,那就去法院!让法官好好算算,儿子该尽的赡养义务到底是什么!但有一点我说明白——”
他指着院外,声音冷得像冰锥,“从今往后,我只认法律判决,至于弟弟侄子,别想再从我这里捞走一分钱!”
庄母瘫坐在地拍着大腿嚎哭,唾沫星子混着眼泪飞溅:“养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钱供他读书,现在翻脸不认人!”
话音未落,隔壁王婶直接从栅栏探出头:“放什么屁!庄老师当年寄回家的汇款单我亲眼见过,哪次不是雷打不动?倒是你小儿子买彩电,当年结婚彩礼,钱从哪来的,心里没点数?”
人群渐渐围拢到院门口。
巷子里的老李头推着木车挤进来看热闹,竹梆子往车辕上一敲:“老庄家的,超英媳妇去年正月在你家过十五,去供销社排了半天队才买到的肉和面粉,忙了一下午,结果自己连口热乎饺子都没吃上,这事整条巷子谁不知道?”
话音刚落,几个婶子跟着七嘴八舌:“就是!自己退休金攥得死死的,倒来啃大儿子!”
庄父举着铁锹的手直哆嗦,烟袋锅里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想瞪周围的人,却被大家盯着渐渐没了底气。
李一鸣抱着录音机往前一站:“刚才的话我全录下来了,要是再闹,咱就去居委会说道说道!”
庄母看着周围人冷脸,扯着老伴的袖子要走:“老头子,咱们回家,跟这群外人计较什么!”
可庄父刚转身,身后就传来孩童清亮的声音。
林栋哲扒着门缝喊:“庄爷爷,你家振东哥哥抢我弹珠还不还!”
几个小孩跟着起哄,院里院外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等人群散了,庄超英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黄玲下班回来时,正看见丈夫对着墙上的抓痕发呆。
她默默放下菜篮,从背后环住他:“别想了。”
庄超英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有些粗糙:“我明天就去街道咨询一下赡养费的事,签了白纸黑字,看以后谁还能再肆意欺负咱们。”
暮色里,腊梅树轻轻摇晃。
隔壁传来电视机的声响,是《上海滩》的主题曲。
庄筱婷举着新折的千纸鹤跑过来,彩色的纸在风里翻飞:“爸,林叔叔教我用铁丝做灯笼!”
庄超英望着女儿发亮的眼睛,终于露出笑来——这场风波过后,小院的灯火,比往常更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