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钱昭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书房外的死寂,也刺穿了香暗荼早已摇摇欲坠的伪装。她并未走远,就躲在廊柱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木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书房里传来的巨响、物品碎裂声,还有钱昭那声凄厉到变调的“先生!”,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她心上,将她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成了……那毒……发作了!他真的倒下了!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灭顶般的负罪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皮肉里,才勉强阻止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淌过冰冷的手背。她滑坐在地上,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个被世界遗弃的罪人。

*是我……是我亲手……*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噬咬着她的灵魂。藏海倒下的画面,钱昭绝望的哭喊,在她脑海中疯狂轮转。她想起他额角淌下的鲜血,想起他毫无生气的青灰脸色……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酸楚和冰冷的绝望。

府邸被惊动了。杂乱的脚步声、惊慌的询问声由远及近,像潮水般涌向书房的方向。

“小昭!怎么了?!”

“先生?!先生出什么事了?!”

“天啊!血!快!快去找大夫!城里最好的大夫!快去啊!”

混乱的人声如同尖锐的噪音,冲击着香暗荼脆弱的神经。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和污迹,强迫自己戴上那副麻木的面具。不能留在这里!不能被人看到她的失态!她必须离开!立刻!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书房里的惨状吸引,香暗荼像一道无声的幽灵,贴着墙根,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逃回自己那间冰冷的厢房。

* * *

卧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恐慌和寒意。

藏海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床榻上。他依旧昏迷不醒,额角那道被笔架划破的伤口虽已草草用干净的布巾按住,但渗出的鲜血依旧染红了布面,衬得他脸色更加死灰。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唇色泛着不祥的青紫。

府里唯一懂些跌打损伤的老仆抖着手,试图清理伤口,却被钱昭一把推开!

“让开!”少年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此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守护巢穴的幼兽,眼中布满血丝,脸上泪痕未干,小小的身体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扑在床榻边,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藏海染血的外袍衣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脑海中所有关于医理毒经的知识疯狂调动起来!先生的状态绝非简单的摔倒昏迷!那青紫的唇色,微弱紊乱的呼吸,还有……空气中那若有若无、混杂在血腥味里的一丝奇异苦味!

“毒……”钱昭的牙齿都在打颤,这个字眼像冰锥刺穿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围在床边惊慌失措的下人们,“香炉!先生书房的香炉!快!把它拿过来!还有先生今晚燃的香料!所有东西!快啊!”

他的吼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决绝。下人们被他此刻的状态吓住,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有人跌跌撞撞地冲回书房。

钱昭不再理会旁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藏海身上。他俯下身,耳朵贴近藏海的鼻端,仔细分辨那微弱的气息。手指颤抖地搭上藏海冰冷的手腕,试图摸清那混乱如麻、时快时慢、时强时弱的脉搏。

“先生……先生您撑住……小昭在这儿……您撑住……”他一边徒劳地尝试着基础的急救手法,按压穴位,一边语无伦次地低声呼唤,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在藏海冰冷的手背上。巨大的恐惧和失去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不能失去先生!绝对不能!

* * *

香暗荼蜷缩在自己厢房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依旧无法抑制地颤抖。外面混乱的声音隔着门板隐隐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模糊不清,却又字字锥心。每一次脚步声的靠近,都让她心脏骤停,以为是来抓她的。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掌心因为过度用力攥握,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痕,其中一只手腕上缠着的棉布,也因刚才的慌乱逃窜而松散开来,露出底下那片深紫色的、狰狞的淤痕——那是昨夜藏海失控的证明。而另一只手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枚黑色蜡丸冰冷诡异的触感。

这两道痕迹,像两条耻辱的烙印,刻在她身上,也刻在她灵魂里。

一条来自藏海失控的痛苦,一条来自她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

她看着手腕的淤紫,又想起藏海额角淌下的鲜血。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恶心感汹涌而上。她做了什么?她为了自保,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任务和冰冷的指令,竟然……竟然真的将毒药投进了他的香炉!她成了“渊”手中最听话的刀,刺向了那个……那个在她面前展露出最脆弱、最痛苦一面的男人!

“呜……”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恸哭起来。泪水浸湿了衣襟,却洗刷不掉心头的罪恶感。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身不由己,更恨那个将她推入这无间地狱的“渊”!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下人带着哭腔的呼喊:

“……大夫!大夫来了吗?!快啊!小昭说先生是中毒了!吐了好多黑血!快不行了!”

“中毒”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香暗荼耳边炸响!

“吐了好多黑血!快不行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了她的心脏,痛得她瞬间停止了哭泣,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毒发……这么快?!还吐了黑血?!那蜡丸里的东西……竟如此霸道猛烈?!藏海他……他真的……不行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比“渊”的惩罚更可怕的,是藏海可能因她而死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藏海倒在血泊中无声无息的画面,还有钱昭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不……不能这样!她不能让他死!不能!

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整理狼狈的仪容,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她要过去!她必须过去!她懂一些药性,也许……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哪怕暴露身份,哪怕立刻去死,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亲手投下的毒里!

她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的冷风夹杂着混乱的人声扑面而来。她正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视线却猛地撞上了刚从藏海卧房方向跑出来、手里端着一盆血水、脸色煞白的一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显然也被香暗荼此刻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眼神惊惶疯狂的样子吓到了,手中的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血水四溅!

“荼……荼姐姐?你……”小丫鬟惊魂未定地看着她。

香暗荼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那泼洒在地上的、暗红发黑的血水上!那颜色……刺得她眼睛生疼!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藏海的卧房方向,再次传来钱昭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的嘶喊,穿透了混乱的人声:

“滚开!都别碰他!药呢?!催吐的药呢?!去拿皂角水!快啊——!!!”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疯狂,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香暗荼。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挡在门口惊呆的小丫鬟,像一道离弦的箭,朝着那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卧房,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