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小屋的木门被粗暴地拉开,刺眼的天光猛地涌入,让蜷缩在角落里的香暗荼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出来!”钱昭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命令的口吻。
香暗荼的心脏猛地一缩。来了。终究还是来了。她放下手,适应了一下光线,看到钱昭小小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充满敌意的门神。他身后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轮廓,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洞穿。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询问。沉默地、动作有些僵硬地从干草堆上站起来。手腕的淤紫在动作间牵扯着钝痛,但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便低着头,顺从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钱昭在她靠近时,厌恶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她身上带着致命的瘟疫。他侧开身,目光却像冰冷的刀子一样钉在她身上,示意她走在前面。
穿过寂静得令人窒息的庭院。下人们远远看到他们,都像避瘟神一样迅速躲开,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鄙夷、恐惧和无声的指责。香暗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像芒刺在背。她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怀里的药瓶,隔着衣料,硌着她的心口,带来一丝冰冷而荒谬的暖意。
终于,再次站在那间弥漫着浓重药味的卧房门口。香暗荼的脚步顿住了,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他倒下、黑血涌出、钱昭绝望的哭喊——如同噩梦般再次席卷而来。还有她自己那一声绝望的“解药”……她几乎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和那诡异的苦腥味。
钱昭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嫌恶。“进去!”
香暗荼踉跄一步,被推进了房间。门在她身后被钱昭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也仿佛将她推入了最终的审判席。
房间里光线被刻意调暗,药味浓得化不开。藏海靠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的布巾是唯一的异色。他看起来比昨夜更加虚弱,高大的身躯陷在软枕里,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然而,当香暗荼被推进来的瞬间,他那双原本微闭的、疲惫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那目光,如同深冬寒潭里沉底的玄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直直地落在了香暗荼身上。
香暗荼的身体瞬间僵住!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不敢抬头,不敢迎视那目光,只觉得那视线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她脊背生疼,双腿发软。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昨夜她敢扑上来嘶喊“解药”,是绝望驱使的疯狂。此刻,在对方清醒的、冰冷的审视下,她才真正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被剥光一切伪装的战栗。
“跪下。”藏海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重伤后的虚弱沙哑,却像淬了冰的鞭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狠狠地抽在香暗荼的神经上!
香暗荼的身体猛地一颤!膝盖像是不听使唤,带着一种被支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更多的声音。她低着头,视线只能看到自己颤抖的双手和藏海盖着锦被的下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藏海略显急促虚弱的呼吸声,以及香暗荼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的空气里异常清晰。
藏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她低垂的头顶、颤抖的肩膀、紧握的双手……他看到了她手腕上那片露出的、深紫色的狰狞淤痕,也看到了她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看着我。” 又是那冰冷沙哑的命令。
香暗荼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她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一点点抬起头。视线,终于对上了藏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昨夜失控的疯狂和暴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的、仿佛能冻结一切的寒意。那寒意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审视、怀疑,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件器物,一件可能沾染了剧毒、需要被彻底拆解检查的器物。
香暗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所有的恐惧、愧疚、挣扎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苍白惊恐的脸,倒映在他冰冷的瞳孔里。
“谁让你下的毒?”藏海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询问天气。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香暗荼的心上。
香暗荼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能说!说了就是彻底背叛“渊”,等待她的将是比死更可怕的结局!可是,不说……眼前这个男人,刚刚被她亲手推入鬼门关的男人,此刻正用这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目光看着她……
“他……他……”她艰难地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是谁?”藏海的声音依旧平静,身体却微微前倾,那冰冷的压迫感骤然增强!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寒夜里出鞘的利刃,死死锁住香暗荼眼中的每一丝波动!
“他叫什么名字?”藏海追问,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
香暗荼感到一阵窒息!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形的、来自藏海身上的精神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藏海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的眼睛,看着他苍白虚弱却依旧带着掌控一切气势的脸庞,一种灭顶般的绝望和崩溃感席卷了她!
理智的弦,在巨大的恐惧和对“渊”惩罚的想象中,终于彻底崩断!
“临渊!!”香暗荼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她再也承受不住,身体彻底瘫软下去,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泣不成声地哭喊道:“他叫临渊!临渊——!!!”
这个名字,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房间里轰然炸响!
钱昭在门外,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名字!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和杀机!临渊!就是这个躲在暗处的毒蛇!
而床榻上,藏海在听到“临渊”二字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带着无形的冲击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冷眼眸中,瞳孔骤然收缩!一抹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在眼底深处一闪而逝——震惊?了然?痛苦?亦或是……一种被真实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
他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下颌的线条却绷紧到了极致。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回了软枕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精神威压和逼问,耗尽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
房间里,只剩下香暗荼崩溃的、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她伏在地上,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宣泄而剧烈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痛苦和绝望都哭出来。
藏海闭着眼,靠在枕上,呼吸似乎比刚才更沉重了一些。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临渊……
果然……是他。
那个本该一同死去的弟弟……那个带着刻骨怨恨从地狱爬回来的……临渊。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猝然打开了尘封着血与火的记忆闸门。那些刻意被遗忘的、属于家族和童年的模糊片段,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汹涌而至!
门外的钱昭,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复仇之火。
门内的香暗荼,伏地痛哭,像一只被彻底击碎的瓷偶。
而床榻上的藏海,闭目不言,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握的拳头,无声地诉说着内心那场刚刚被点燃的、更猛烈也更冰冷的风暴。
血亲之名已揭晓。
深渊的回响,才刚刚开始震荡。